誰都不能令他低頭,他天生尊貴,誰都休想脅迫於他。


    於是,他意識到,卻從不將對霍洄霄的這種感情拿出來細細思量,隻要不思量,一切都還來得及。


    幼苗還未長成,掐去便好,還未陷入那個無法挽迴的深淵,迴頭就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至於腹中龍子……沈弱流垂眸,大氅中,指尖輕輕劃過隆起的腹部。


    一場失態,卻叫他心中旖旎遐思盡數褪去,十分清醒。


    他與霍洄霄,即便是有個孩子存在中間,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一個迴紅蓼原鎮守邊關,一個留在郢都繼續做他萬人之上的皇帝。


    霍洄霄會為了他和這個孩子放棄北境甘願留在郢都嗎?他又會為了霍洄霄不做這個皇帝嗎?何況這個孩子的出現,是因為一場荒唐,他們之間除了這個荒唐得來的意外,什麽都沒有……沒有兩情相悅,沒有情投意合。


    一切皆為情勢所逼,欲望所致。


    沒有愛。


    就算是有,他們又會為了彼此放棄這握住手中的一切嗎?


    答案非常明確——不會。


    他與霍洄霄,一個皇帝,一個手握重兵的世子,打從一開始身份就為他們規劃好了這一生各自該走的路,就像是舉目可望盡頭的一條直線,永遠不會相交在一起。


    沒人會蠢到去將兩條涇渭分明,簡單的直線,纏繞成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他不會,霍洄霄更不會,所以即便將這個孩子的存在告訴他,也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與其徒增煩惱,不如斬斷妄念。


    將鷹放歸蒼穹,江山肅清之後,霍洄霄仍舊是他的北境王世子,二十萬大軍的日後統帥,而他,仍舊是萬人之上,九五之尊的皇帝。


    此生坐擁無邊江山,知足了。


    至於這個孩子,沈弱流會將他生下來,好好養大,教他讀書識字,君臣之道……直到老得無法再處理政事,屆時江山後繼有人,他自可安享晚年。


    這樣對他們而言,是最好的結果。


    然而此刻,沈弱流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心中發沉,像是堵了一大塊冰般,又冷又悶……從腳底到胸腔,渾身沒有一點熱度,連帶著腹中小混帳也不安起來,動得十分劇烈,像有數條遊魚齊齊翻出水麵吐氣。


    雪還在不停下著,四周寂靜無聲,墜落的白山茶混入雪中,隻有黃色的蕊為其分辨,像是白紙上落下的一點骯髒油漬。


    冷得受不了了,沈弱流隻好蹲下身子,蜷縮著將整個腹部團在懷中……像是護住了這世上僅存的一件珍寶。


    他盯著階下沾了泥汙的白山茶,心中一遍遍告誡自己:


    要知足。


    不可貪。


    要克製……


    許久許久,直到有人及近,默立在一丈處,沈弱流才扶著廊柱起身,此刻臉色發白,卻已恢復了往日神聖不可靠近的威嚴肅穆,好似一尊不會喜怒哀樂的泥塑金身神像,方才失態隻是錯覺。


    他看著從暗處跳出來,神色關切的沈七,在外時,沈七和沈九一般是不暴露在人前的,想來是嚇著他了。


    「朕無事……去叫福元來接朕,給蘇學簡那頭遞給消息,說朕身子不適,先行迴宮。」沈弱流緩過那股眩暈勁,淡淡開口,麵色毫無波瀾。


    沈七一直垂頭聽著,說到這裏,沈弱流朝湖邊方向望了一眼,神色有一刻的凝滯,轉瞬即逝,


    「還有,叫人盯著盧府,伊迪哈之事,霍洄霄若需協助,不必稟明朕,你與勝春協助他便是。」


    想來不久便可見分曉,沈弱流自是不必再與霍洄霄言明伊迪哈牽扯盧府,現下神思清明便已明了,這些人今日小聚,雖不知是誰起的頭,可霍洄霄既然到場,就說明已經知道了伊迪哈之事背後是盧襄。


    「是!」沈七等他吩咐完了,未有停留,重新隱匿暗中。


    這時雪勢驟大,遮天蔽日,天陰沉下來,風吹得庭中山茶花枝葉狂卷。


    酉正,將暮。


    *


    案頭折了幾枝白山茶插在白瓷瓶裏,幽香陣陣。


    這是一間廂房,想是為要留宿的客人提前備著的,雅致的細格子窗扇將風雪隔絕在外,屋內暖熱。


    在榻上坐了不過片刻,便有侍人送了熱茶,熱牛乳,果子點心糕餅幾樣子東西上來,外頭風雪太大,沈七傳信給蘇學簡之後,他本是要親自過來送沈弱流的,卻被迴絕了,福元就在徐攸府上候著,頂多半個時辰便能趕到,倒也不必興師動眾。


    於是蘇學簡隻得作罷,在等待福元來的間隙,指了個自己身邊的小廝來侍候著。


    也是個機靈的,瞧見沈弱流的鞋襪濕了,便伺候他脫下來去拿外間烘了,但到底比不得福元細緻,就比如現下,他的一雙腳,凍得發紅,正光溜溜地踩在木地板上,無所適從。


    所幸不知這園子修建使了什麽法子,地麵竟跟宮裏一樣,也是暖的,並不凍人。


    隻是不大雅觀罷了。


    沈弱流挑挑揀揀,喝了一盞溫熱的牛乳,晃晃那雙白生生的光腳,苦笑了下,有種自己找罪受的感覺,好好的宮裏不待,非要跑來這荒郊野嶺的地方找苦吃。


    不是自討苦吃嗎?


    肚裏小崽也跟著父皇跑這地來挨凍,沈弱流想起這個,蹙眉將大氅解下,鬆了腰間宮絛脫下外層厚厚的外衫,才隔著衣料輕輕撫摸著那處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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