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慣會鑽營取巧的郢都巨賈, 瞧見商機, 在湖岸購置宅地, 大興土木, 開闢出景致各異的園子,租賃給京中貴人夏日消暑, 冬日賞雪,宴會遊玩。


    其間梁園名聲最盛。


    望日。


    細雪簌簌, 天地一白, 金明湖上煙波浩渺,畫舫往來, 四方輻輳, 湖對岸霧凇沆碭, 雪氣迷濛。


    梁園滿雪,水榭四角置暖爐, 各人分案列坐,皆擁著厚厚的大氅,獨霍洄霄一身緋色單衣,於眾人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今日宇文瀾做東,坐在最上首,目光逡巡過左右兩人,察言觀色……右手霍洄霄仰靠著欄杆,手中執盞,大剌剌地坐著,形狀散漫,而左手盧巍,麵色陰沉,臉黑得猶如鍋底。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二位之間怕是嫌隙頗深,彼此看不順眼……不禁心下為自己捏了把汗。


    先前在蘇府,這兩人不知為何鬧了矛盾,大打出手,此事宇文瀾有所耳聞,之後盧巍吃醉了酒被地痞強盜所傷,在家休養了一月……本以為三番五次針鋒相對,這二位的關係算是徹底破裂了,可盧巍前日卻突然傳了消息來,叫他做個局,還特意囑咐說務必要請世子爺到場。


    宇文瀾心知盧巍這是想緩和與霍洄霄的關係,隻是自個兒在他麵前三番五次不得臉,再拉不下那個臉來去貼人家冷腚,才叫他做局。


    於是他便藉由賞雪請了霍洄霄來金明湖一敘。


    現下人是請到了,可盧巍那張臉從落座到現下都沒過好顏色,除開最開始的客套寒暄,兩位更是誰也沒有再開過口。


    亭中寂靜,隻有案側侍人在爐子上炙烤鹿肉滋滋冒油輕響。


    宇文瀾左右各看了看兩人,一陣頭皮發麻,將一盞熱酒昂首飲盡了,沖霍洄霄笑道,


    「世子爺火氣大著吶,怎地也不披個大氅來,穿得這樣單薄,若是受了風寒,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緋色圓領袍領子未扣,翻在一邊,露出玄色中衣,一根綠鬆石鳴鏑墜子順垂頸前,霍洄霄鮮少穿這樣鮮艷的顏色,這時淺眸含笑,少了那股咄咄逼人的銳利,多了股風流,倒真像個郢都紈絝世家子。


    「自小紅蓼原上長大的,」他輕笑一聲,將杯盞放下,起箸夾起盤中一塊烤好的鹿肉吃了,「起居向來粗糙,比不得諸位公子哥兒嬌貴。」


    這話明裏暗裏頗有諷刺之意,宇文瀾心下不悅,麵上卻不敢說什麽,隻得訕訕一笑算作揭過,可再叫他捏起鼻子捧臭腳卻也不願了,一時氣氛更為凝滯。


    這時,霍洄霄擱下筷子,凝向對案陰沉著臉不說話的盧巍,言語戲謔,


    「月前聽聞盧兄不慎被地痞流氓所傷,不知傷好利索沒?這幾天忙得,也不得空上府裏瞧瞧你。不知那歹徒可有抓到?此等瞎了眼的宵小之徒,若是抓到定該當即扭送郢都府衙門繩之以法,不能縱容他繼續危害坊市安定……盧兄也是,怎麽出門也不仔細些帶兩個隨從護衛?」


    他淺眸瞟向盧巍左右侍立的兩個護衛模樣的彪形大漢,笑意陡深,意味不明道,「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看來盧兄此番確實得了個教訓吶!」


    肉眼可見,盧巍一張臉更黑了。


    「哎哎哎,瞧我這,盧兄都被人打的半月下不了床了,怎麽能說是福呢……」霍洄霄恍然大悟似的,倒了盞熱酒,隔空敬盧巍,「粗人一個,說話沒點輕重,盧兄擔待。」


    也不管盧巍接不接他這茬,自個兒先將這酒昂首飲盡了。


    盧巍眼角淤青未消,五官扭曲陰沉著臉,顯得可憐又可笑。


    現下氣得後槽牙咬的咯吱響,究竟是誰下此狠手玩陰的,兩人心裏跟明鏡似的,霍洄霄這個雜毛卻還在這裏裝腔作勢,陰陽怪氣,簡直是欺人太甚!


    如此深仇大恨,擱在以往斷盧巍定要將他碎屍萬段,方才可解心頭大狠,斷沒有在熱臉貼冷腚,捏著鼻子捧臭腳的道理。


    可父親說得對。


    這個小雜毛背後是北境王府,是二十萬大軍,甚至憑管他日後多麽草包不中用,霍戎昶都有極大可能要將這二十萬大軍交於他手……眼下盧家還吃罪不起。


    何況前幾日還出了那檔子事。


    打他一頓算什麽?今日就算霍洄霄要騎在他頭上拉屎撒尿,他盧巍也得腆起臉陪笑將人伺候妥帖了!


    酒盞碰著桌案一聲悶響,那張氣得扭曲的臉泄了力,盧巍打碎牙往肚裏吞,唇角扯出一個笑,「世子爺說笑了,都是兄弟一家人,哪有過夜的仇,上迴那事也是我自個兒有眼無珠,得罪了貴人……」他倒了盞酒,朝霍洄霄舉著,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盞該我敬世子爺,以後幹戈相止,冰釋前嫌,咱們還是好兄弟……我幹了,世子爺隨意。」隨後他將那盞酒昂首飲盡,給足了麵子。


    霍洄霄挑眉。


    ……眼睛生在頭頂上的盧大公子大費周章地叫宇文瀾請他來此地,還如此奴顏婢膝,低三下四,其目的為何,他現下倒是已有十分把握了。


    然而卻半晌沒接茬,指尖在膝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著,淺眸凝著盧巍,似笑非笑。


    盧巍心裏那股怒火又躥了起來,麵上卻滴水不漏。


    宇文瀾不知這兩人究竟為何鬧到如此僵局,盧巍自然也不會告訴他,現下瞧有破冰之意,倒是喜聞樂見……二人若能冰釋前嫌,也省得他夾在中間,兩頭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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