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情若說是恨,卻也不是恨。


    說是其他的,霍洄霄也弄不明白,想起來便覺心煩意亂,寧願不把他拿出來時時揣摩。


    院中樹葉落盡,一派蕭條景象,湖中枯荷殘枝於風中颯颯。


    霍洄霄壓下那股煩躁,揭過話頭,「三哥找到那些馬的出處了?」


    牙斯這才想起來,「是,三哥說在北三城找到一個北境來的馬販子,前些日子有人與他買了這些馬,其間有一匹額前鬃毛一點白,他還記得清楚……」


    霍洄霄頓步迴身,眉間隱隱有股戾氣,「誰買的?」


    牙斯答道:「三哥說那買馬人是個中年人,隻叫馬販子送到閼河下遊渡口,自己帶進郢都……」


    閼河下遊是有個渡口,平日過渡關津文牒一樣不得少,由郢都府衙門的人挨個盤查,可這些日子因著八大胡同修繕,渡口衙門的人都在忙著疏通下遊河道,想要查出這人隻怕有些難。


    這事由霍洄霄統領殿前司負責,郢都衙門配合,他自是省得清楚。


    牙斯見他眉宇愁雲慘澹,才將另半句話說了,


    「不過巧的是咱們狼營有個兄弟這些日子在郢都做的便是替人相看馬匹牲畜的營生,那日正好有個人拖他從郢都西邊送些馬進城……這些馬最後送到了與咱們王府隔三條巷子的右都禦史家。」


    右都禦史嚴況。


    霍洄霄淺眸微光閃過,冷冷一笑,「嚴況,原來是他!狗膽倒是不小,竟將主意打到我北境王府的身上來了!可惜蠢得很!」


    牙斯道,「公子,那小皇帝會不會由此懷疑你?」


    二人進了門,霍洄霄大馬金刀坐在交椅上,聞言笑了聲,


    「沈弱流沒那麽蠢,相反他可聰明得很,隻怕這會兒正盤算著怎麽以此事為支點讓我乖乖把嚴瑞交給他呢。」


    牙斯思忖,「咱們要不要先動手,將那嚴況……」他比出一個手勢。


    霍洄霄踹了他一腳,「你以為這是在對付挐羯蠻子,殺了便了事?」


    牙斯摸著屁股,委屈道:「那公子說怎麽辦?再這麽伏低做小,那些傢夥都要騎在我們王府頭上撒尿了!」


    「伏低做小?」霍洄霄嗤笑了聲,「我霍洄霄自打出生起就不認識這幾個字!他這般以禮相待,那我自是要送還他一份!」


    牙斯看著自家公子笑,莫名覺得脖子涼颼颼的,突然又想起一事,道:「對了公子,方才除了三哥來過,小皇帝身邊那個長腳白饅頭似的大太監也來過一趟,說是奉聖命給東西來……」


    沈弱流給他送東西?


    會是什麽東西?毒藥?三尺白綾?


    霍洄霄挑了下眉,倒是奇了,「拿來。」


    牙斯從外間拿來一隻盒子,打開來裏麵一個瓷瓶……大概是藥,另有兩支人參。


    牙斯道:「那公公說聖上感念你救命之恩,讓你好好休養,改日親自到府中來探望。」


    「狗拿耗子,裝什麽裝!」霍洄霄冷笑了聲,透窗看天發怔,自言自語道:


    「最薄情薄倖不過他沈弱流,此番假惺惺地送這些東西來是又要盤算我霍洄霄那樣吶?」


    第33章


    「公子, 你說什麽?」牙斯沒聽清,問道。


    霍洄霄沒有答話,默了默, 將盒子推迴去, 不再投一個眼神。


    嚴瑞在北郊校場關著,蒼蠅都飛不進去一隻, 沈弱流想做什麽沒挑明在他眼皮底下,霍洄霄隻當不知。


    任憑誰想從他霍洄霄這裏拿東西,都非得剮下一層皮不可, 憑什麽沈弱流就要成例外?


    他是什麽動動手指施捨點東西, 略討好兩下便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哈巴狗嗎?


    他是紅蓼原來的惡狼崽子。


    誰也休想馴服!


    霍洄霄長腿氣定神閑地交疊,「那件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牙斯忖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公子說的是什麽事情,忙不迭地答道:


    「公子放心, 我與三哥已經安排了狼營的兄弟扮作山匪流寇, 待盧巍的人到喆州附近便動手, 保證殺他個措手不及。」


    頓了頓, 牙斯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 「盧巍大概也想不到公子會反將一軍,屆時東西是在他手中丟的, 公子問罪, 他有十張嘴怕是也說不清楚。」


    窗外天穹一綹殘陽似血。


    霍洄霄後仰枕著雙臂,嗤笑了聲, 「打我北境軍餉的主意, 怎麽能不出點血, 東西嘛我是要的,可這三百萬兩白銀都是要花在刀刃上的吶, 他盧巍算個什麽東西也敢與我談銀子!盧公子不曉得與虎謀皮四個字怎麽個寫法,我霍洄霄今日便教教他!」


    雁過拔毛,獸走留皮。


    二十年來,這八個大字一直被霍洄霄奉為圭臬。


    無賴也好,吝嗇也罷,即便是神佛降世,到霍洄霄麵前也非得將他神像金身上的金漆剮下來一層不可。


    少年的主帥心繫北境,二十萬大軍,寒州數萬百姓,仙撫關外挐羯人虎視眈眈,寒冬來臨,青黃不接,三百萬白銀填不填得滿這個窟窿另作他說。


    焉能將身家性命再剮一層與他盧巍?


    牙斯斂起笑意,「公子,若這事王爺他老人家問起隻怕不大好說。」


    為將為帥,北境王倒是與他這個兒子相反,君子坦蕩,最厭煩這些上不得台麵的鬼蜮伎倆。


    更不齒於與世家貴胄相交,例如盧巍此等紈絝後生。


    若知那軍械來路,怕是過兩月入京述職頭等大事便是將世子爺的兩條腿打斷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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