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審了兩日,這位鴻臚寺卿除了要見聖上,便隻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沈七絲毫不敢抬頭,繼續道,「屬下以為,嚴況雖愚不可及,那位鴻臚寺卿卻不見得……」


    殿內死寂,落針可聞。


    許久地未言,沈弱流隔窗遙望,他想望一望天穹,卻發現一重一重宮闕,一道道欄杆,密不透風,天穹隻見一角,瑰麗的,血色的。


    喆徽稅案……姚雲江是緒王的人。


    鴻臚寺卿不蠢,他這位九皇叔更不蠢,甚至十分聰明,嚴況若成事,這大梁便一朝易主,嚴況若是不成,他也可保了姚雲江,全身而退。


    而他……隻需動動手指,推波助瀾!


    最後一絲夜色在郢都的鍾聲中散去,天徹底要亮了。


    沈弱流眼裏卻隻看見了黑暗……


    福元見事態不好,使了個眼色召了個婢女來,「聖上,這粥都涼了,奴婢拿去換。」


    沈青霽根基深厚,一時之間不可撼動,為今之計,隻有忍。沈弱流深諳這點。


    「去罷,」從恍惚中牽迴思緒,他囑咐,「再添幾道菜。」


    福元領命下去了。他心裏微嘆了口氣,才垂眸看跪著的沈七和勝春,「你們也別跪著了,起來吧,這裏沒外人,坐下吃飯。」


    三人還有福元都是自小長大的情分,三人都還長他幾歲。沈七與勝春起身,隻坐沈弱流斜側,並不敢直視天顏。


    過了會兒,福元迴來了,走至沈弱流身側,俯首,


    「聖上,北境王世子到了,正在待漏院裏等著。」


    ……


    郢都的鍾聲三響,兩個小黃門領著霍洄霄進了天闕門,他今日朝見,穿了件玄色武將官服,皂靴金革帶……並不戴補子,因未領官職。


    襯得他渾身氣度淩冽,威壓更甚。


    今日天氣極好,朱甍碧瓦,重重漢白玉階被朝陽鍍上一層金光,晃得刺眼,昭顯天家威嚴,白鴒展翅,啾鳴陣陣。


    而霍洄霄……一雙淺眸森冷,麵色已十分不耐。小黃門一左一右,縮得似鵪鶉,在這青天白日竟覺渾身冰冷,恨不能將身後這塊燙手山芋丟在原地,好遁出這片地獄,不禁加快了腳步,終於在垂拱殿前鬆了口氣。


    「哢」——垂拱殿階下層層護衛左右一擋,擋住了霍洄霄,「披堅執銳者不可進殿!還請世子爺將佩刀解下,代為保管。」


    跟他阿耶打挐羯人多年,日日枕戈待旦,霍洄霄的佩刀從不離身。


    他雙眼微眯,不見動作,一個小黃門硬著頭皮開口,「事關聖上安危,世子爺體諒。」


    霍洄霄眼神掠過眾人,投向垂拱殿內……明堂高殿,宮人左右侍立,隔得太遠,看不見小皇帝,隻見琉璃珠簾一角在光中熠熠。


    殿前護衛足有幾十人,一個任人宰割的小傀儡,好大的排場……他轉了下脖頸,不屑一笑,「既為聖上安危,我豈敢不配合。」而後慢條斯理地解下腰間佩刀,手一鬆,丟在地上,


    「拿穩了。」


    護衛撿起刀,示意讓路,霍洄霄長腿一邁,徑直朝向踏入殿內,唇畔勾著輕蔑的笑……早就聽說皇親貴胄都愛聽戲文,他倒要看看,小皇帝這齣鴻門宴這麽個唱法……


    ……


    「聖上,北境王世子到了。」小黃門進殿通傳。


    沈弱流坐在正中禦座之上,為避天顏,累累琉璃珠簾層層將他隔開,珠簾設置極為巧妙,殿中人無法窺伺他,他卻能輕易將整個大殿收於眼底。


    他正與兩位紫袍耆老議政,福元侍立一側。


    聞言,沈弱流道:「兩位愛卿暫且退下罷……」話音剛落,霍洄霄已經踏入殿內。


    他徑直走到殿中間,按著肩頭躬身,「草民霍洄霄參見聖上!」


    偌大的垂拱殿登時闃無人聲,連風都不敢再吹起琉璃珠簾發出一點聲響,福元,兩位大臣,殿內侍立的宮人,都將目光投向霍洄霄——


    他唇畔勾著輕蔑的笑,目光不加掩飾地直視著大殿正中。


    福元瞄了眼聖上,悄聲提點,「世子爺,見了聖上,要跪。」


    霍洄霄置若罔聞。


    簡直猖狂至極,殿內更靜了,禦座之上,「垂拱而治」四個大字壓得人喘不上氣,兩個大臣對視一眼——城門失火,必將殃及池魚,當機立斷開口,


    「臣等先行告退。」


    看不清珠簾之後聖上神色,隻聽他道:「去罷。」


    兩位大臣退出殿外。沈弱流隔著琉璃珠簾,打量殿中狂徒——


    一身玄色武官服製,微卷的墨發齊齊高束,早聽聞北境王妃是異族人,這人眉骨與鼻樑高挺,劍眉淩厲,應是肖母。


    而深眼窩裏的那雙狹長的眼睛,茶湯色眸子,本該盡顯風情的,卻在他淩厲五官的威壓之下,亦十分淩厲,猶如盯著獵物的鷹隼……那雙眼毫無忌諱,避也不避,正隔著珠簾與他目光相接。


    ……他脖頸上還戴著串什麽東西。不倫不類,流裏流氣,目中無人。沈弱流收迴目光,心下評論。


    「世子爺……」福元再次提醒,卻被打斷:


    「福元吶,」沈弱流聲含笑意,開口,「世子英雄恣意,在北境自由慣了,朕麵前,便不需尊那些繁文縟節。」


    這頭北境的胡狼不將他放在眼裏,沈弱流並不意外。


    反倒今日他要是進退合禮,才叫人意外,這位世子爺,進京小半月的「人設」可是挑達無度,紈絝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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