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功夫……他從下樓上馬到這條巷子口,這人就跟郢都窮書生編的誌怪故事中專吸人精氣的狐狸精似的,勾人見不到的想,見到了卻抓不住。


    霍洄霄十分不得趣,心裏抓心撓肝的癢,又在懊悔,當夜沒將那雙脂玉似得腳腕用鐵鏈拴住了在榻上。


    「娘的。」眼掃過整條大街,他緊咬後槽牙罵了聲,一揚馬鞭,飛電撒開蹄子上了春明門大街。


    ……


    王府院裏有棵柳樹,這時節葉子落得稀稀拉拉,幾隻肥得流油的麻雀立在枝頭上躥下跳。


    牙斯在鳥叫聲中打完一套拳,抓著兩塊胡餅坐在廊下啃。


    胡同東頭李家的餅,將出爐,烤得吱吱冒油,金黃餅麵上撒滿了芝麻幹果碎,一口咬下去幹果碎混著酥油渣子往下掉,落了滿腳邊。


    枝頭麻雀是府裏餵慣了的,虎視眈眈一地餅渣,卻見這個異族少年高眉骨深眼窩,滿頭蜷鬃發,生得十分奇怪,遲遲不敢往他腳邊湊。


    這時,院門外一陣嘶鳴,麻雀驚起四散,飛向郢都澄藍的廣袤穹頂。


    牙斯抬眼望,卻是飛電頓蹄在院門口,霍洄霄正翻身下馬,牙斯忙將油膩膩的手往袖子上蹭了把,迎上去:


    「公子……」人還沒近呢,一股子脂粉香先竄了過來。


    牙斯連連後退幾步,捂著鼻子:「公子,你又去喝酒了?」


    霍洄霄未接話,手中馬鞭扔給一個小廝,徑直朝後院去,牙斯抓著兩塊胡餅緊跟著,嘟囔道:「那群郢都紈絝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一個賽一個心眼子多,背地裏還不知道怎麽編排您呢,公子何故要與他們那等人為伍……」


    這時,霍洄霄倒是迴頭掃了他一眼,牙斯立馬噤聲了。


    霍洄霄輕笑了聲,心情像是不錯:「他們還能怎麽編排我,」頓了一刻,他繼續,語氣並無變化,


    「無非是背地裏罵我是紅蓼原來的混血雜種罷了。」


    牙斯愣了愣,一陣訝然,竟不知答什麽好,霍洄霄自顧自道:「你當我不知道?」


    「那公子還跟他們這種陽奉陰違的小人來往……」牙斯麵色不忿。


    北境馬隊進京這些日子,牙斯明裏暗裏沒少聽人罵公子,當麵雖駁迴去了,到底還是憤憤不平,挐羯十萬大軍壓境,當年若無北境王父子,豈能有他們這群酒囊飯袋的安穩日子……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這便是中原人一貫尊崇的「君子」麽?


    適時風動,吹得淺茶色雙眼微眯,霍洄霄懶洋洋道:「逢場做戲嘛。」都當他是個草包紈絝,那便逢場做戲扮個紈絝,罵他混血雜種,那他就是躲在暗處的惡狼鬣狗。


    待獵物鬆懈,撲上去,一擊斃命。


    牙斯舞刀弄槍在行,打小不愛讀書念字,霍洄霄好歹略識得幾個字。


    牙斯眼中,自家公子文武雙全,有學問。心裏彎彎道道的多,他怎麽看得懂。


    看不懂,他苦惱地抓著兩張胡餅撓頭。


    霍洄霄抬腿跨進了屋裏,將渾身衣服從裏到外換了一遭,沒了那股脂粉味才扣好護腕,瞧他這架勢,牙斯三兩口將胡餅咬完:「公子,你又要出去?」


    「去校場轉一圈。」霍洄霄嗯了聲,抓著佩刀朝王府門外去,跨上飛電馬背,突然又想起點兒事,迴頭道:「眉黛胡同有個叫蘊玉的小唱,你尋個由頭把他弄進府裏看住了,這事兒別叫盧巍聽到風聲。」


    「還有……」飛電馬蹄不耐煩地錯鐙,小廝遞上馬鞭,他接過。


    ……這時一乘馬車隔著老遠匆匆駛過,很普通的樣式,車門側卻掛了一串小金鈴,風動時清脆悅耳。霍洄霄不知為何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側目看過去,牙斯站在馬旁邊等他下文,直到馬車走遠,霍洄霄才轉迴目光淡淡道:


    「那人不必再找了。」


    ……


    世子爺口中的校場在郢都北郊外,毗鄰白霜嶺,翻過白霜嶺,便是北三城之一的宴城。


    這地兒先帝在位時曾經劃給邊防營演兵操練之用……那時候的三大營指的是西山營,邊防營,近畿營,北境王還隻是邊防營的統領。


    金杯共飲白霜嶺,拜將台上封狼王。羯人鐵騎踏過仙撫關,霍戎昶帶邊防營鎮北境,幾十載成就如今二十萬兵力的北境三大營。


    校場便閑置了這些年。


    今日霍洄霄卻也不是去盤點自家那一畝三分地的,隻因郢都太小,規矩頗多,飛電跑不盡興。拘在鞘中久了,再好的刀都得生鏽,再烈的馬都得成沒血性的驢子。


    策馬出北燕平門,一路馳騁,到北郊校場時已近夜晚。


    北郊荒涼,坦道鋪了麻石,兩側荒草半人高,遠處白霜嶺山頭積雪皚皚,綴著一縷淡淡血痕似的夕陽,一行大雁掠過山頭,雲痕淺淡,曠野朔風寒刀般剮肉刺骨。


    「籲——」


    霍洄霄勒韁,未待下馬,圍場內一人小跑迎上來……雖說是跑,卻不如常人走得快,一隻腳不著力,是跛的,然而甲冑穿得嚴謹,神色肅穆,反倒叫人忽略了他這隻跛腳:


    「小人邊防營伍長趙磐見過大帥!」


    霍洄霄握著馬韁,一時間未動,腰側直刀鳴聲錚錚,將喉間哼出的一絲冷笑淹沒:


    「我隻曉得大成朝有北境三大營,何來的邊防營之說?」


    他抬眼凝望不遠處的白霜嶺,飛電噴出鼻息,不耐煩地刨著地麵黃土,


    「……金杯共飲白霜嶺,拜將台上封狼王,先皇封的北境王是我阿耶霍戎昶,你這聲大帥合該稱唿我阿耶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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