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奇古怪的幻覺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他睜開眼,發現其實才剛過去兩三秒。


    剛剛不過是失血過多加上劇烈碰撞導致的暈厥,甚至他也隻短暫失去了一兩秒的意識。


    納米機器人遊向他,順著他的傷口、嘴巴和鰓往裏鑽,他知道當他死後,這些納米機器人就會迴收實驗體身上最寶貴的材料——他的大腦。


    池澗西嘴唇張合,無聲道:「我知道你在看,埃尼阿克。」


    「如果我們之間有半分友誼,我懇求你。」人魚的淚溶化在水裏,沒有變成珍珠,隻不過是廉價的水。


    「不要上傳我。」


    人死後腦電波依然存在,在星際時代科技已經發展到了能夠提取它,獲得人死前記憶的技術。智械生命則更進一步,已經邁入了上傳死者意識的階段。


    但從理論到成果之間,是漫長的實驗。


    所有人魚都是這場實驗的誌願者。


    顯示屏錯頻般閃爍一下,似乎是一個哭泣的符號,可是顯示屏已經支離破碎,什麽都看不清。似乎是收到指令,納米機器人們潮水般原路退下。


    池澗西重重地喘息著,終於露出這麽久的第一個笑容。


    生命的最後時刻,泡在水裏,就好像還在海洋的懷抱。他的靈魂好像已經飛出身體外,眺望著看不見的海神星,看不見的母星,看不見的海洋。


    念著母星的名字,似乎又有力量湧了出來。他閉了閉眼,決心要為族人做最後一件事!


    他放棄了治療,反而往前爬了兩步。他沒有被槍管貫穿,而是被朝內凸出的機甲斷層所釘死在駕駛座上。這個動作讓自己的傷口更大幅度撕裂。浸泡在治療液的傷口血肉增生,黏在卡著傷口的兇器上,隨著他的動作再次撕裂,又飛快「癒合」。血肉組織如碾碎的福壽螺卵一樣血淋淋地黏出一條長長的、凹凸不平的痕跡。


    他要去開啟自爆程序。


    他不能……不能讓敵人活著離開。


    一旦燕嶼活著迴去,下一次麵對他的就是自己的族人。


    此時距離機甲被貫穿才過去三十秒。他的隊長、他的敵人,和他靠得那麽近。


    他努力地伸手——隻要啟動這個按鍵,他們就都會在爆炸中解脫。


    可是,可是……裸露的電線閃爍著幽微的電光,也隨之暴露在艙內的治療液中。其實如果不是大部分能源都在剛剛消耗了,他會在瞬間被巨大的電流電焦。


    他已經拚盡全力地伸出手了,可是在指尖碰到自爆裝置之前,海洋的唿喚先一步降臨。


    灌滿艙室的治療液溫熱如羊水,電蛇遊走在其中。失血、電流和疼痛,讓他的肢體逐漸麻痹。他的鰓開合幾下,又緩緩定格了動作,鰓蓋緊緊閉合,無法再從水中汲取到半分氧氣。


    魚的唿吸係統失靈,人的唿吸係統下意識打開,頃刻間,肺裏灌滿了水。


    碧藍的瞳孔擴散失焦。


    這個星球沒有海洋。


    第120章 幾分真心


    滿地狼藉。


    確認身下的敵人已經失去了生息,曼努埃爾立刻一躍而下,趕到燕嶼旁邊。艙門對接通道搭好了,可是失去能源的機甲隻是一堆廢鐵,艙門無法自行打開。


    曼努埃爾廢了一番功夫才把門撬開。


    他急忙進去,一進門就看見燕嶼正一邊吐血一邊換太空衣。機甲常備太空衣,這就跟飛機常備降落傘一個道理,都是為了以防萬一。


    曼努埃爾注意力根本不在這上麵,他看見燕嶼唇角的血,臉色立刻變了。


    內髒的傷看不出來,卻比外傷更恐怖。他連忙俯下身給燕嶼注射醫療針,單膝半跪,有力的手臂環過肩膀,就要把雄蟲抱迴機甲治療。


    說是醫療針,其實功效比較中庸,不能徹底治療,但卻能抑製傷勢惡化。幾針高濃度針劑下去,燕嶼感覺自己立刻從死人微活變成了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而已,他難道還少經歷了嗎?


    他推開了曼努埃爾,搖搖頭,想說話,但嗓子火燒火燎的,一張嘴,空氣就刀子似地刮喉嚨。


    於是他又閉上了。


    他抓著曼努埃爾的手臂,借力起身。然後自己爬下機甲,又爬到對麵機甲的駕駛艙處扒拉。曼努埃爾很快也跟了上來,站在他身側提醒:「小心能源泄露導致爆炸。」


    燕嶼半跪在機甲上,抬頭仰視小山一樣的機甲艙。


    破破爛爛的駕駛艙從四麵八方流出醫療液,淺綠色的醫療液混合著血水,顯出幾分骯髒。它順著參差不齊的金屬外殼往下流。流過燕嶼的膝蓋和手掌。


    「這是……」曼努埃爾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遲疑問。


    燕嶼沒看他,直直看著駕駛艙。沉默幾秒後,聲音低低地、沙啞地,就像月光下的夜風颳過戈壁岩層一樣,慢慢說:「這裏麵……是我的朋友,你見過他,那個時候他還叫我隊長。」


    一種輕柔的悲傷順著脈搏的跳動,淌出唇齒。


    好可憐的樣子。


    但死的人又不是他。他有什麽可憐的?甚至於,再來一次剛剛的戰鬥,他還是會下死手。燕嶼既覺得自己可笑,又覺得自己這幅姿態未免有些令人作嘔。他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幾分是幸運者對不幸者的愧怍,又有幾分是單純為朋友的逝去而悲傷。


    更好笑的是,當這句無意識的真心話脫口而出,下一秒浮現在他腦海裏的又是冰冷的算計——這句話、這幅展示傷口的姿態,對雌蟲又有多大吸引力和殺傷力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身為軍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蟲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杯不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杯不流並收藏身為軍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蟲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