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雲深果然閉嘴,但他並不怕受苦,而是真的擔心自己的聲音驚擾了宋持懷的病體。


    他很乖,刀尖沒入皮膚的時候也咬著牙沒有出聲,魏雲深唿吸越來越粗重,看向宋持懷的眼神也越來越癡迷。


    他就要死了,他想,以後再也看不到這個人、這張臉,以後宋持懷不會再這麽近地跟他說話,他覺得有些可惜,但相比死在淩微或是萬劍宗弟子手裏,如果是宋持懷親自動手,他又覺得無比滿足。


    ……是宋持懷親自殺的他,跟魏士謙的淩遲和魏府其他人的一劍封喉不一樣,是將匕首一寸寸推進他身體裏,還跟他說了這麽多話,話本子裏管這叫抵死纏綿,對宋持懷來說,他果然是不一樣的。


    意識逐漸變得渙散,眼前也一片模糊。魏雲深身體再也負荷不住,他緩緩閉上眼,感受自己的生命隨著鮮血一起流逝,感受死亡的逼近。


    宋持懷的聲音隨著他意識的消散越來越遠:「往後,我們兩不相欠。」


    「……」


    「師父!」


    混沌中,一道清冽的聲音隱約傳來,深陷黑暗的魏雲深心神隱隱一動。


    宋持懷的聲音又恢復平時的溫和:「別催,這就出來。」


    仿如他們在魏家祠堂初遇時那樣,仿如他們在天極宮經歷的並不算長的日日夜夜,這樣平常的聲調,卻成了他此刻的不可求。


    不過片刻之間,兩種全然不同的聲調態度轉換,後來魏雲深記了好多年。


    黑暗中,本來沒有意識的少年被這一聲硬生生叫睜了眼。


    第35章 章序


    夜, 漆黑如深,細雨連漣。


    萬劍宗宗址十三裏外,老林區的亂葬崗,黑鴉旋飛、「哇」鳴不斷。


    兩道身著萬劍宗弟子服製的人影共同拖著一卷草蓆行至亂葬崗深處, 所過之地斑駁血跡蜿蜒下陷, 落泥枯葉隨風橫掃, 一派悲悽之景。


    「真是晦氣,出來時還好好的,怎麽現在就下起雨來了?」


    「我記得林子外麵有一家茶館,一會兒可以在外邊歇一腳,這段時間光顧著排查魔物了,可好長一段時間沒停下來過。」


    「沒辦法啊,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 魔物猖獗成狂, 連萬劍宗的勢力範圍都蠢蠢欲動,可不得給他們一個教訓?」


    「百姓們也都不容易,本來這世道日子艱難,但凡事有咱們宗門幫襯,也還算和樂。這迴魔族肆虐不知毀了多少人家,上迴那個阿花記得吧?以前每迴看到了我都要給我塞糖, 多好一個姑娘, 如今落得父母雙亡的下場,當時在場多少師兄弟心疼哭了的?」


    「魔族確實該死,話說……這迴又是天極宮出了叛徒吧?他們怎麽老出叛徒, 不會是早跟魔族那邊勾結了吧?」


    「噓——這話可說不得, 誰不知道那邊那個少宮主最是護短,他連他爹的麵子都不給, 你這話要是讓他聽到了,還不知道要怎麽樣呢。」


    「……我又沒說是那位,況且這迴他那個入魔的弟子是他親手處理的,又有公孫師伯作保,我懷疑誰也不敢懷疑他啊!」


    「……」


    兩人隨便找了個位置將草蓆拋了就開始返程,雨越來越大,天色本就晚了,眼前視線越發模糊不清,像永遠蒙著一層灰暗的紗。


    風吹林動間,一道帶著帷帽的身影從兩人身旁擦過。


    那人走得太快了,身如漂萍,形同鬼魅。過兩人身時,帽上的輕紗恰好被風吹起,一張沒有表情的堅毅的臉暴露在二人麵前,其中一位弟子突然站定,迴身看來人背影,喊道:「喂!裏麵危險,你去做什麽?」


    沒有迴音,那道身影仿佛沒聽到他說話一般,連腳步都沒停頓,徑直往亂葬崗更深處走去。


    「喂!」另一名弟子也察覺出不對,立馬將劍召在手中,大喊,「不準再進了,否則別怪我們不客……」


    「氣」字還沒出來,隻聽一陣刀劍相鳴,那兩名弟子身上閃過劍光無數,下一刻,大量鮮血從脖頸處噴湧而出,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欸。」


    馮嶺站在原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摘下帷帽,臉色不太好看,尤為可惜地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嘆道,「本來是不打算與萬劍宗弟子動手的,好好走自己的不好嗎?偏要多管閑事。」


    .


    魏雲深的「屍體」並不難找。


    循著方才那兩位已死的萬劍宗弟子的來路,再輔以地上拖行的血跡,不過片刻,馮嶺就找到了他的拋屍地點。


    破爛的草蓆早被暴雨沖刷開來,露出裏麵傷痕累累的軀體。馮嶺半蹲下身,確認了魏雲深已無鼻息,忙從懷裏掏出一粒模樣極其古怪的藥餵進對方嘴裏。


    做完這一切,馮嶺糾結地看著魏雲深身上已經不能被稱作衣服的衣服,許久後終於做好心理準備,將對方抱了起來。


    他沒有迴頭,步履堅定地走向亂葬崗更深處——魔界與人界的交界本不該出現在這兒,但由於近段時間魔族異動,兩界之間的平衡已被打破,不少地方已經出現了界碑,連貫兩界通路,也方便了他不少行事。


    馮嶺將魏雲深帶迴自己居所的時候,後者正好轉醒。


    少年身受重傷,意識似乎還有些不太清楚,他怔愣愣盯著床頂,沒多去想自己在哪兒,而是——他死了嗎?


    馮嶺幫他拿了一身幹淨的衣裳進來,看到他目無焦距毫無神采的模樣,咳了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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