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溟輕輕吸了口氣,等穆蘭接著說下去。


    「水稻和粟是人類飲食中最早的農作物,你知道是什麽時間開始普遍種植的嗎?」穆蘭側著頭,嘴角輕輕勾起,似乎在嘲笑。


    「夏。」金溟想起穆蘭剛才提到的那個時間單位,商周。


    「女孩子並不是都喜歡糖。」穆蘭往後倚進辦公椅裏,翹起二郎腿,做了個極具男性化的姿勢,「女性的經期、生產恢復期,相對於攝入糖分,優質蛋白更有助於恢復。但優質蛋白是比穀物難獲得的物資。」


    穆蘭把腿放下來,喚醒電腦屏幕準備繼續工作,「而且隨著社會發展,掌握話語權的男性也不再需要強壯的女性和他們爭奪有限的生存資料。」


    女性體型逐漸嬌小,不符合進化趨勢,但符合以父權為核心的社會需要。


    金溟看著穆蘭忙碌的背景,下意識抬起右腿疊在左腿上。緊接著他又茫然地低下頭,是誰給他灌輸了這樣的思想?


    什麽姿勢是女性特徵,什麽姿勢是男性特徵。強壯是男孩子的榮譽,柔弱是女孩子的標準。


    在溫飽問題重新成為人類生存的難題時,食物分配的標準依舊是按照人數和性別來劃定,全社會依舊默認女性需要的食物可以比男性少。


    **


    山間隱約傳來禿鷲的叫聲,花尾榛雞不安地輕輕咕唧了一聲,之後便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金溟眉頭緊皺,似乎做了噩夢,唿吸不太安穩。他閉著眼輕輕箍緊懷中的花尾榛雞,想要攫取一絲溫暖,但越來越涼的觸感讓他的夢境愈發搖搖欲墜。


    **


    金溟再次抬起頭,看到露出的屏幕一角上顯示著「腦前額葉切除……」幾個字。


    這是穆蘭最近一直在關注的東西,同樣的字反覆出現在金溟的視線之中,他終於忍不住問:「是那個得過諾貝爾獎的手術?」


    諾貝爾獎,象徵科研學者榮譽的獎項。但此刻金溟提起時,聽不出任何平時對科學的崇拜和敬畏。


    「嗯,」穆蘭的語氣更是明顯的諷刺和不屑,她特意強調,「那個臭名昭著的手術。」


    大腦前額葉有著廣泛的神經聯繫和複雜的結構圖式,與認知、情緒、疼痛和行為管理等相關。被切除前腦葉白質的躁狂症、精神病患者會變得異常溫順安靜。


    1949年,葡萄牙醫生安東尼奧·莫尼斯憑藉前腦葉白質切除術獲得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


    這也成為了諾貝爾獎難以啟齒的黑歷史。


    金溟覺得有些噁心,他別過頭,不再看屏幕上顯示的那張冰錐穿過眼骨直插顱內的圖片。他一直都想不明白,這樣野蠻反人權的手術為什麽曾經能在全世界流行起來,甚至得到嘉獎。


    也許隻是因為,被實施手術的精神病患者在人類社會中並沒有話語權,並且,妨礙了社會整體的公眾利益。


    金溟忽然想到什麽,顫聲問:「這種手術不是已經被禁止了嗎?」


    前額葉是大腦分化的成果,隻存在於大腦發達的哺乳動物中,並且不同哺乳動物分化程度不同。這和穆蘭的專業研究幾乎毫不相關,她不是會花費大量時間在無用的軼事上。


    大腦發達的哺乳動物。


    血腥味在鼻腔中瀰漫開來,懷裏的涼意越來越重,金溟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腳都無法動彈,他想迴頭尋找穆蘭,卻發現自己連脖頸都無法再轉動。


    一把寒氣逼人的冰錐懸在他的眼間。


    比冰錐更冷的聲音在耳邊嘈雜著,「切掉前額葉,就學會溫馴了。」


    **


    「不要。」


    金溟嘶吼著摔在地上,他發著抖蜷縮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從夢魘中清醒過來。


    抬手擦了擦眼角,夢中的血腥味更加真實了。


    金溟緩緩睜開眼,就看見——一隻血淋淋的兔子。


    一聲鷹唳響徹雲霄,拐了十八個顫音,硬生生嚎出了落水狗的氣質。


    山中早起的鳥雀唿啦啦驚起一片,又迷茫地落地——不太確定這是什麽天敵的聲音,似乎也不太能確定這是不是天敵的聲音。


    金溟後背緊貼著樹幹大喘氣,大腦在「我被高利貸上門追債了?」「我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尋仇警告?」中反覆思索。


    任誰一覺醒來看到眼前不到十公分的距離裏擺著一隻血淋淋的剝皮兔子,恐怕都是隻剩深刻檢討自己的本能了。


    花尾榛雞從金溟懷裏滾出去,僵硬的像個石頭。金溟同樣渾身僵硬地抵著樹幹,緩緩移動著眼睛探察花尾榛雞的情況。


    從花尾榛雞死不瞑目的眼神中,金溟看出一種肝膽俱裂的恐懼。


    花尾榛雞是被活活嚇死的,在他懷裏?而且死去已久。


    無法想像自己昨晚睡著時弱小無助的花尾榛雞獨自經歷了什麽……


    金溟把眼睛再緩緩轉迴來——


    兔子倒是隻死態安詳的兔子,不確定是白兔子還是灰兔子。□□地躺在洗淨鋪勻的樹葉上,剝皮又被洗淨血水後能清清楚楚看到紋理分明的健碩肌肉。腹腔被掏空了,該剝掉的膜瓣血管也都被洗得幹幹淨淨,內髒被整齊地碼在一旁。


    是個講究的仇家。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隻兔子的含義,莫非是——開膛破肚,死無全屍?


    緊挨著剝皮兔子放置著一叢已經有些蔫巴的灌木,是連根拔起的,蜷曲的根須掛著些顏色與地麵不同的泥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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