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曳落河開始,就算是蠻荒天下的中部地帶了。


    這話有點問題,劍氣長城處在蠻荒天下最南端,離著曳落河末尾處,隻有不到二十萬裏。


    而蠻荒天下這塊大陸版圖,卻又是四座天下裏最大的,南北最長處,足足有三百四十餘萬裏。


    寧遠去過浩然,也短暫遊曆過青冥天下,兩處的堪輿圖他都看過,浩然東西最長,也不過二百七十萬裏,青冥那邊,也是相差不大。


    之所以過了曳落河,就屬於蠻荒中部地帶,是因為以河為界,南邊寸草不生,北上青山不改。


    若是從高處俯視,就能驚奇的發現,曳落河以南,十幾萬裏黃沙漫天,以北,卻是群山薈萃。


    隻看這個,蠻荒真不算貧瘠。


    陸沉站在不遠處的河畔,摘下道冠,拂塵化木劍,引水洗劍。


    青衫劍修沒幹別的,捉來一頭成了精的大魚,在另外一處引火做飯。


    真真正正的做飯,鍋碗瓢盆,一些個調料罐子,都有,鋪滿地麵。


    城頭那個青衣少女給他的。


    阮秀行走江湖,這些個吃飯物件,一定不能少,她原本是要把自己手上那件火龍鐲子也送給寧遠的,隻是後者沒要。


    姑娘胸大,卻又心細。


    有幸得之,夫複何求。


    其實他的境界很高,壓根不需要吃飯,任何一個躋身上五境的修士,都已經脫離這種凡俗。


    修士的上五境,也是最大的關隘,不成是凡,破而為仙。


    不過自家那個姑娘說,無論走到哪,無論境界高或不高,都要好好吃飯,山下自古就有民以食為天一說。


    山上也一樣,隻是山上的‘民以食為天’,吃的東西不再是尋常雞鴨魚肉,類似於神怪誌異本子裏麵寫的……


    崖畔神仙,吞雲吐霧,煉精化虛,煉氣還神……等等。


    動作還算麻利,以前在小鎮青牛背那邊,他就經常抓魚吃,那時候阮秀就會聞著味兒摸過來,兩個年輕人大快朵頤。


    那時候阮秀頭一迴吃寧遠烤出來的魚,就連她這個吃貨都吃不下幾口,委實是難吃了點。


    後來都是寧遠抓,去鱗去髒之後,再由少女操刀。


    寧遠手上動作不停,望向那個洗劍的道士,笑道:“道長,之前可曾出劍?”


    陸沉頭也不迴,“不曾。”


    “那你洗個勞什子的劍?”


    “十四境大修士,還要吃飯?”


    “你不懂,吃了之後,身心愉悅。”


    寧遠手上抓著一隻尚還存活的雞,抄起遠遊輕輕劃抹,一邊放血,一邊說道:“道長,待會兒我這雞湯,你可得多喝兩碗。”


    “仙人仙人,不還是占了個人字,再如何仙,也逃不過人。”


    “這口腹之欲,也不是什麽大忌諱,凡或仙,生於天地,耕田修道,不都隻是為了過得更好。”


    寧遠侃侃而談,“道長,你想啊,修道之人,為何修道?境界高了,不就能做更多的事,能去更多的地方,能見更多的仙子……”


    “左右不就是個欲望使然,哪怕是儒家的道德聖人,不為己,隻願世道更好,還是脫不開欲之一字。”


    年輕道士頷首笑道:“寧道友高見,隻憑你這些金玉良言,這場觀道,哪怕最後徒勞無功,也不算白忙活一場。”


    眉心鼓動,秀秀傳給他的一招火道術法施展,真火燒灼,鍋裏頓時翻滾起來,火勢漸大,肉香味侵染四野。


    這雞嫩,燒的快,不如老雞滋補,但卻更為鮮香。


    道士陸沉,劍修寧遠,一個飛升,一個合道,坐地飲酒。


    寧遠吐出一根雞毛,沒拔幹淨,隨口問道:“道長怎麽不問問,為何我不直接禦劍去往托月山?”


    陸沉淡笑道:“送死還要著急?”


    隻覺自己問了一句廢話,青衫客眼珠子一轉,眼見對麵道士喝下一碗雞湯,又問道:“道長,你可知道這雞的出處?”


    陸沉一愣,心想你這小王八蛋,不會又使了什麽壞吧?


    他也不顧忌,當著人麵伸手掐算,反正開口問,這小子肯定也會胡謅一通。


    還不如自己算。


    我算不出你,還算不出一隻雞?


    然後待陸沉算完,他就如泥塑菩薩一般,好像被人施展了定身術,一動不動。


    寧遠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一手拍著大腿,“道長,家鄉小鎮的滋味,可還行?”


    這雞可是大有來頭,最初是小鎮泥瓶巷的宋集薪,他的婢女稚圭在騎龍巷購買,一窩八九隻。


    主仆二人離開驪珠洞天之時,沒有將其帶走,托草鞋少年陳平安照料,之後沒有多久,陳平安在出門遊曆之前,又用一塊斬龍台,托付給了阮秀。


    再之後,少女負劍離家,順手帶上了這一窩雞仔。


    總不能給它餓死。


    之前在倒懸山那邊,阮秀都是散養在梅花園子裏頭。


    大酈皇子,真龍稚圭,火神阮秀,這份因果,一個比一個大。


    其實這不是寧遠第一迴吃,早在秀秀剛到倒懸山那日,後者就宰了一隻。


    陸沉愣了半晌,看著手裏的碗,咂了咂嘴後,吭哧吭哧的仰頭喝下。


    道士問道:“真就不怕個因果之說?”


    年輕人舀起最後一點雞湯,喝下之後,開始收拾這些物件,該洗的洗,一一收入方寸物中。


    “一路走來,我背的因果還少嗎?”


    寧遠一臉篤定,“僅說我知道的,山巔修士裏,隻有老大劍仙和齊先生,不想我死。”


    哪怕是文廟那位小夫子,都不一定希望寧遠活著。


    變數太大,放任不管,就很可能因為他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道祖說要救自己,也隻是看中了自己的特殊,他真要救,為何非要等寧遠自行兵解之後?


    反正年輕人是這麽想的。


    陸沉已經開始眼觀鼻鼻觀心了。


    寧遠覺著好笑,直截了當道:“哪怕是你陸沉,一樣希望我死,我說的對不對?”


    陸沉頓時氣結,一揮衣袖道:“貧道決計無此意!”


    兩人一番交談,留下一地雞毛。


    年輕劍修懶得去跟他掰扯,收拾完之後,扭頭看向曳落河以北。


    或許那個讀書人,那個背叛人族的文海周密,也不太想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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