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年來,自倒懸山懸空浩然南海之後,隻發生過兩件大事。


    第一件自然是那被譽為‘真無敵’的道老二,遠遊浩然天下,一手道法一手劍術蓋壓無數山巔修士,最後卻在劍氣長城外止步。


    腳踏世間最大山字印,所學道祖無上法,手持道藏仙劍,可卻止步在了南海。


    離開之後,獨獨將這枚山字印留在了浩然天下,建九重道門高樓,置九件掌教重寶,懸空於雲霧飄渺間。


    這第二件,就在昨日。


    有位不知名劍仙,劍斬新任大天君,劍開九重高樓,毀去四件重寶,屹立數千年的倒懸山因此直墜南海。


    據說有人曾站在高處,遙遙瞥見過那一抹劍光,自倒懸山某處驚鴻而起,一瞬劈開孤峰高樓,劍光又去南海之外,斷開一座巨大冰山。


    殺力之大,聞所未聞,至少對於倒懸山大半修士來說,飛升境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之後三位大修士聯手,方才阻攔這樁禍事。


    酒肆酒樓、客棧青樓、大街小巷,走到哪都能聽見有人在議論此事。


    有的說那位劍仙來自劍氣長城,是個刻字的十三境老劍仙,因為不滿道老二的這枚山字印堵在劍氣長城入口處,遂溫酒斬倒懸。


    有的說這位劍仙壓根不是來自劍氣長城,是出自青冥天下某一座道門,因跟道老二交惡,才有了這一劍,既出了口惡氣,又能嫁禍給劍氣長城的劍修。


    那人許是喝高了,越喝越盡興,拍著桌子信誓旦旦的,說那位劍仙就是來自玄都觀的孫道長,隻有他才會這樣灑脫出劍。


    再後來,再後來這人就被一位趕來的道門高真押了下去,跪在了重建的孤峰高樓前。


    經此一事,往後各處的議論就小了許多,膽小的已經在昨日離開倒懸山,剩下的都想要看看,白玉京道老二那邊會有什麽動作。


    倒懸山是白玉京在浩然天下的標誌,結果就這麽被人一劍砍沉千丈,總不能沒有個後續說法吧?


    倒懸山某處,小姑娘剛從一間鋪子出來,左手拿著一份山水邸報,右手抓著一個包子,邊看邊吃。


    除了倒懸山下沉這件事外,山水邸報裏並沒有其他新鮮的,薑芸抬頭看了看遠處,覺得好像跟昨日相比,依舊沒什麽兩樣。


    腳底這枚山字印懸在高空,與現在浮在海麵,相隔千丈高度,看向天幕還是那麽遙遠。


    想想也對,倒懸山沉或不沉,都不影響什麽,即使這枚山字印炸碎,世道還是那個世道,天下還是那個天下,該是怎樣就是怎樣。


    啃完了包子,小姑娘翻手往腦袋上戴了頂鬥笠,迎著銀花走去。


    少女今日一襲白衣,與風雪同色,要不是頭上的鬥笠既顯眼又醜陋,小小的一隻,身形都能隱沒在天地裏。


    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小姑娘突然覺著有些倦意,偶爾一個恍惚間,走到了一棵老槐樹下,又猛然驚醒。


    酒鋪一向冷清,因為老掌櫃的古怪脾氣,一年到頭都不一定有個客人。


    名為許甲的夥計一如往常的打著瞌睡,好像怎麽睡都睡不夠,老掌櫃正在逗弄那隻籠中雀。


    好似聽見了什麽響動,老掌櫃扭頭看向門外,那裏站著一位小姑娘。


    小小的一個,白衣勝雪,頭戴鬥笠,腰間挎劍,怕不是一位女子劍修。


    小姑娘見老人家看她,有些不好意思,轉身欲走,老掌櫃忙喊道,“小女娃,來來來,進來坐坐。”


    隨後老掌櫃猛然一拍櫃台,朝著那個憊懶夥計爆喝一聲,“許甲!睡睡睡,一天到晚都在睡,跟那兩隻看門狗有什麽區別?”


    “客人來了,趕緊去搬壇酒來!”


    說完,老掌櫃抄起大手還往他腦袋上狠狠來了一下。


    夥計猛然驚醒,一臉的茫然,摸了摸後腦勺,愣了幾息後,吸了一口嘴角尚未淌下的口水,晃晃悠悠的去了酒鋪後院。


    “老人家,我不會喝酒的,多謝好意,但是我要迴去了。”薑芸撓了撓頭,轉身欲走。


    隨後薑芸眼前一花,那老人家就站在了自己麵前,臉上掛著笑意,但是皺紋太多,看起來有點兇神惡煞的。


    “小姑娘,你要找的人就在這裏。”


    薑芸愣住,隨後抬頭,老掌櫃笑眯眯繼續道,“但是要想見他,得先喝酒。”


    生怕小姑娘還要走,老掌櫃又道,“這酒不收你錢,一共三壇,都是別人請你喝的。”


    “喝不完沒關係,吃不了兜著走也可。”


    小姑娘朝酒鋪裏張望了幾眼,隨後點了點頭。


    走入酒鋪,在老掌櫃示意下,薑芸坐在一張桌前,夥計也在此時搬來了最後一壇酒,整整三壇,尚未開封。


    “三位客官請慢用。”


    薑芸不明所以,隨後一個恍惚間,自己對麵就落座了一對夫婦,女子絕色,男子俊逸。


    甚至能讓人隻一眼就覺著,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侶。


    小姑娘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正襟危坐,婦人和煦的朝她笑道,“小姑娘,你叫薑芸對嗎?”


    小姑娘點了點頭,視線凝固在眼前的酒碗上,不敢看兩人。


    中年男子倒是沒有說話,仔細的瞧了瞧眼前的小姑娘後,起身揭封,給三人都倒了一碗。


    “多謝。”薑芸惜字如金。


    夫婦二人沒有立刻開口,兩人都在仔細的看著這個丫頭,越看越喜歡。


    隨後婦人直接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很聰慧,我是遠兒的娘親,他呢,是那小子他爹,估計從麵相就能看出來。”


    婦人頓了頓,又道,“我們其實早就死了,現在在你麵前的,隻是一縷魂魄而已。”


    “並且,很快就要散了。”


    小姑娘抬頭,這迴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看向兩人。


    “我們夫婦二人都很喜歡你,喜歡的緊。”


    “從那日在敬劍閣,你蹲在地上給那兩把劍臨摹開始,就喜歡的不行了。”


    說到此處,婦人輕聲一歎,“倒是希望你能做我們兒媳,但這樣卻是強人所難了,所以我們今日找你,是為另一件事。”


    薑芸摘下鬥笠,擱置一旁。


    婦人站起身,微笑道,“丫頭,能否給我們也畫一幅。”


    薑芸連忙點頭,正要從方寸物中取出作畫物件,老掌櫃笑眯眯的湊了過來,搓了搓手。


    “能讓兩位大劍仙請求作畫,小姑娘,之後也給我畫一幅,如何?”


    “我再贈你三壇。”


    夥計許甲從櫃台下探出腦袋,“我也要,姑娘,給我也來一幅,我也送你三壇。”


    老掌櫃破口大罵,“你有個屁的酒,那都是你爺爺我的!”


    “十年工錢,換你三壇!”許甲猛拍桌麵,老掌櫃嗤之以鼻。


    今年的酒鋪頭一迴來了客人,是個小姑娘。


    在臨近年關的這一天,小姑娘一枚雪花錢沒掏,抱了九壇忘憂酒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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