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鏡詞在一旁催促:「好了好了,該走了該走了,你也是,差不多就歇了吧,別把自己弄得太虛弱。」


    不等他們好好道別,他就推著周懸進了電梯。


    深感遺憾的後者惋惜道:「為什麽不讓我們把話說完,他這一覺睡去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醒啊。」


    「拜託你們別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哪有那麽嚴重。現在情緒大起大落對他確實不好,對你也是一樣,我也是為你們著想。」


    電梯「嘀」的一聲抵達了周懸病房的樓層,段鏡詞背著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又被周懸一把扯了迴來,拎著領子抵在牆上。


    「我有話問你。」


    看著周懸那布滿血絲的眼睛,段鏡詞不緊不慢道:「怎麽,想醫鬧?」


    他話音剛落,就從他領口裏鑽出了一條手指粗細的小蛇,嘶嘶吐著信子,悄悄觀察著周懸。


    他咬著牙重複了一遍:「我有話問你。」


    「我覺得你不想讓我來迴答問題,有更合適的人才對吧。」


    段鏡詞那冰涼的手攀上周懸用力的手腕,用一股巧勁讓他放了手。


    他擺擺手,悠悠轉身走了,周懸手裏缺多了一部手機。


    是他那部在鴉寂山被裴遷拆零碎又重新組裝起來的破手機。


    段鏡詞走遠了,電梯門關上了。


    周懸獨自一人在這逼仄又死寂的空間裏,一直保持穩定的情緒終於迎來了爆發。


    他背靠著電梯廂壁,緩緩坐了下去,淚水像是開了閘門似的湧了出來。


    長久以來擠壓在心頭的壓力得到了釋放,被矇騙,被拋棄,被冤枉,被背叛的痛苦都被對未知的恐懼掩蓋,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與裴遷做了最後的告別,忽然淚如雨下。


    他以為見慣了生離死別的自己能坦然麵對生死,也早就做好了可能會失去裴遷,隻想陪他走完最後一段路的心理準備,可事到如今,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那麽瀟灑豁達,他還是想……


    想讓裴遷活下去,想跟裴遷共度餘生。


    這是他從前根本不敢想的。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裴遷對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從愛搭不理到纏綿流水的?


    不管哪個時期,裴遷都在推拒他,曾經是為了保護,而現在是為了守護。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裴遷對他的溫柔是在方才發生的轉變,限定了短暫的一瞬。


    繾綣,不舍,眷戀。這些陌生的情感匯聚成了他的溫柔,空氣中瀰漫著悲傷的沉重味道。


    那是死亡的預兆。


    第115章


    周懸心裏還有很多的疑惑沒有得到解答, 但這一切在即將與裴遷分別的時候都顯得不重要了。


    裴遷進入休眠狀態時他並不在現場,為了防止病菌侵入引起感染,段鏡詞和幾名專家都要經過十幾次消毒處理才能進入裴遷的病房,將他安置在休眠艙裏, 這個嚴密的過程門外漢自然是不能參與的。


    等他滿頭冷汗焦急地等來消息時, 裴遷已經在低溫少氧的環境下陷入了沉睡, 一動不動地躺在密閉的休眠艙裏。


    雖然很不願意這麽想, 但周懸總覺得那透明的艙室像個水晶棺材,裏麵的空間那麽狹窄,裴遷在裏麵一定不會很舒服。


    現在的他會有感覺嗎?會知道自己就在他身邊嗎?


    他坐到休眠艙邊,將手覆在冰涼的艙板上。


    令人安心的是, 他能看到戴在裴遷臉上的氧氣麵罩內有時隱時現的霧氣,緩慢且微弱,是裴遷還保留生命體徵的證明。


    「我特意讓他們開啟了通信裝置,理論上裏麵是能聽到我們說話的。」


    段鏡詞兩手拍著周懸的肩膀, 提醒了以後便識相地退出了病房。


    由於低溫的緣故,裴遷的身體比之前還要蒼白,肌膚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紋路, 像一尊易碎的瓷像。


    周懸隔著玻璃在裴遷麵前的艙板上撫摸著, 就像在觸碰那人緊合的眼瞼。


    「黑眼圈還是那麽重, 不過現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裴哥。」


    他真希望那人醒來的時候自己還年輕,希望那一天能盡早到來。


    他以為隻要裴遷睡了,自己那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就會滔滔不絕, 可麵對不知會沉眠到何時的裴遷, 他卻說不出什麽,隻想安安靜靜地在這裏陪伴那人。


    「我說你啊, 要坐在那裏發呆到什麽時候?」


    段鏡詞在外探頭探腦,看到他那一臉愁容,反而綻出了笑容。


    周懸看著他這樣子越發上火,「醫生,什麽時候才能開始換血啊,這得等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才剛開始等就等不及了,你接下來的日子可怎麽過呀。」


    「我每天都盼著他能好起來,暫時還沒空去想等我成了白髮老頭的時候再跟他見麵是什麽光景。」


    段鏡詞坐到周懸麵前,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白頭,我很喜歡這個承諾,比不切實際的『永遠』要好多了。」


    「醫生……」


    「別急,現在就可以開始,這也是你們的第一次,往後的日子你們少不了相互適應,先讓你試試吧。」


    段鏡詞拉過周懸的右手,那些橫亙在皮膚上的猙獰外傷都已癒合,疼痛也早已忘卻了。


    段鏡詞用他冰涼的手按著周懸的胳膊,遲遲沒拿出針管之類的採血工具,這讓後者有些奇怪。


    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樣,跟他接觸的肌膚卻火辣辣地燒著,周懸握緊了拳頭,連帶著胳膊上的血管都繃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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