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遷輕哼似的笑了一聲,「不是我,雖然那個家庭對我並不好,用一個侮辱性的名字折磨了我這麽多年,但我對他們的恨遠遠不及要殺死他們的地步,我一直覺得人的心是小的,能包含的情感是有限的,所以當我有更該恨的人時,他們那點小打小鬧就不值一提了。」


    周懸恍然大悟,原來裴遷這個聽著有些奇怪的名字真的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如果這個名字是收養裴遷的那家人為他取的諧音……那也太過分了。


    「裴遷,音同賠錢,他們一直覺得我是個賠錢貨,也正因如此我才能躲過一劫。那家人會死,完全是因為他們疏於對兒子的管教,這人年紀輕輕就嗜賭如命,在外欠了高利貸還不起,又說服不了父母把房子給他,為了那點遺產幹脆下毒殺死了老兩口,一家人的結局都很可悲。但我必須承認,在兒子的死上,我確實不是無辜的。」


    周懸抓著裴遷的手收緊了,有些緊張。


    他真的很怕裴遷跟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扯上關係,他希望裴遷是清白的。


    那人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情緒似的,依舊機械性地講述著,就好像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他家的兒子是個腦子不怎麽好使,又沒接受過教育的蠢貨,殺死父母後打算把他們的屍體藏起來,把房子丟給催債的人就跑路,用現在的話說,我那時靠嘴炮把兒子逼上了絕路,讓他覺得自己無路可逃,比起被討債的砍掉四肢再埋到深山裏,他更想保住自己的全屍,之後也吃了有毒的蛋糕,和他的父母一起死了。我啊……」


    他苦笑著將周懸抓住自己雙腿的手推了下去,眼裏滿溢著麻木的絕望,「現在想想,連我都覺得那時的自己是個可怕的小學生,麵對死亡能那麽冷靜,一點都不會感到害怕,甚至冷漠地把人逼上絕路,就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死在我眼前。」


    他瞥著周懸的反應,沒有從對方眼中看出厭惡、嫌棄一類的情緒,這讓他有些意外,「你都不覺得這樣的我噁心又可怕嗎?」


    「你為什麽不害怕?」


    周懸的反問讓裴遷有些發懵。


    那人追問:「你不害怕一定是有原因的,在你說出原因之前,我不會隻因為這個結果對你有任何偏見。」


    裴遷的目光透著些許無奈,「你不會是戀愛腦吧。」


    話雖如此,這樣真誠的單方麵情感輸出真的讓人很難抗拒,裴遷覺得自己被冰封已久的那顆心似乎在被炙熱的火球包裹,逐漸融化……


    他承認周懸說對了,那個原因,的確有,而且非常殘酷。


    裴遷垂著眼簾,不自覺地握了拳,他在奮力抵抗內心深處那個執著於封禁自己的靈魂,努力說服自己邁出那關鍵的一步,向朝他走了九十九步的周懸靠近。


    「因為我,見過自己父母慘死的模樣,那時受到的衝擊太大,以至於後來看到的很多慘狀都引起不了我情緒的波動和共鳴,讓我變得冷漠又無情。」


    裴遷一直堅信物以類聚,他這性子跟周懸那樣的小火爐是不一樣的,對方認識了真正的自己後應該也會改變對他一直以來的看法,做出正確的決斷。


    但一想到那人將對自己濾鏡破滅,難得給予他的情感也會隨之消失,他心裏還是有些落寞。


    他沒想到,周懸麵對千瘡百孔的他非但不嫌棄,反而是擁他入懷,將最溫和柔軟的東西給了他。


    被那炙熱的體溫裹挾,裴遷能感受到禁區的寒冰在漸漸融化……


    「抱歉,不該讓你迴憶這些的,不要勉強自己,你不願意說可以不說的,我不會再逼你開口了。」


    在此之前,周懸鐵了心想知道裴遷到底隱瞞了什麽,可當窺見真相的一角,發現被掩蓋的是混著血與淚的傷痕,他怎麽都不敢強製那人了。


    他抱著裴遷,那人沒有反抗,但也正是這種極度違和的平靜和冷淡才讓人心疼,不難想像在過去的無數個日夜裏,他也曾癲狂崩潰,鮮血凝結成痂,才有了現在的麻木。


    但他現在做出的彌補已經來不及了,一旦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些曾經被塵封的記憶就會像潮水一樣淹沒被苦難折磨多年的人。


    裴遷沒有停在這裏,他雙目無神地繼續說道:「之後我迴到了逢哥身邊,那時的他已經成年,我跟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被他帶到了一個新的家庭,在那裏重新開始了生活,我開始接受高等教育,養成了正確的三觀,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年,在很平常的一天,我發現一向正直善良的哥哥做了一些……讓我顛覆印象,非常崩潰的事。」


    直到現在,迴想起那時的情況,裴遷依然會覺得渾身發涼,冷汗直冒。


    但與以往獨自咀嚼這份痛楚的感受不同的是,此刻他被滾燙的愛意裹挾,不用再懼怕那刀割般的劇痛。


    「總之,我發現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渡鴉,而且是親自奪了硬幣,被『坤瓦』認可的真正渡鴉,但那時我還不知道這一身份意味著什麽,隻記得他很慌張,想讓我閉口不談,忘記那天發生的一切……怎麽可能?在我的堅持下,他默許我去接觸了那些危險的秘密,我越陷越深,漸漸明白了自己這些年遭受的一切是為什麽。」


    裴遷越是平靜,就越是讓周懸心疼。


    他一定也曾歇斯底裏過無數次,才能凝固血與淚,將這如此淡然的一麵展現給自己。


    「我父親曾是一名國安的緝毒警,深入敵後潛伏在『坤瓦』,受到集團首腦的信任,被提拔為高層,還娶了他的女兒,兩人育有一子。後來因為不可抗力,他的潛伏任務被迫中止,他帶著年幼的長子退迴後方,改名換姓,結婚生子,有了新的家庭,也生下了我,但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他被自己的線人出賣,『坤瓦』的清潔工聞著味道找上門,除掉了他和我母親,並打算將他的長子帶迴組織。逢哥當時並不清楚情況,隻是隱隱意識到他有向人討價還價的資格,所以他提出了交換條件,必須留我一命他才肯跟著清潔工迴去,所以你才有機會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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