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我的心還是亂了。


    聽到老爺子滄桑得近乎蒼老的聲音,那一刻,我幾乎忍不住落下淚來,但是為了不讓老人家擔心,我還是竭力忍住了。


    這通電話的通話時間很短。


    當我掛掉電話的時候,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59秒。


    電話裏,我告訴老爺子,這段時間之所以沒給他聯係是因為手機掉了,我在外頭很好,趁著暑期找了一分短工,不出意外在開學前就能掙到學費,我有點兒想念他做的野味和一些農家幹菜,我說等工資發了,我就迴村,爺倆一起好好的喝一頓酒,這一次我一定拿出壓箱底的酒量。


    爺爺在電話裏頭咳嗽了幾聲,大概是不讓我擔心他的身體,極力的忍住後,爽朗的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又咳,咳了一下又止住了,這才在電話裏頭說,如果我在外麵受了委屈,就告訴他,他那個時候可是奔赴朝鮮戰場的大英雄,是一團之長,手底下的兵足足有一千五百人呢。


    爺爺說到這裏,頓了一頓,興許是在看手機上麵的通話時間。


    之後才倉促的說道:“如果最後實在有些過不去的坎,記得要求助警察,國家選出的這些人,肯定會幫助我們老百姓的。”


    我此刻連想冷笑的意思都沒有,因為爺爺早已經用他幾十年不變的關切衝淡了我對他口中“國家選出的人”的怨念。


    “陸子……”


    話到這裏,老爺子就給掐了。


    不多不少,剛好59秒。


    老爺子掛掉之後,我心中百感交集,拿著電話,依舊擱在耳邊,仿佛還能聽到他的聲音一樣。


    在雀姨喚了幾聲之後,我這才迴過神來,然後朝著雀姨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自我調整了五分鍾,我才終於恢複了正常,也由衷的笑了笑,畢竟能給爺爺去這個電話,告訴他我很平安很好,將他這段時間肯定懸著的一顆心給放了下來,這就夠了!


    暫時的了卻了一樁心事之後,我真誠的向雀姨表達了感激之情,迴到自己的那個夾層,昏昏沉沉的睡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裏麵,爺爺帶我進山打獵,左手拿著一把鋼叉,右手牽著那一條正直壯年的兇悍大黃狗,背上背著一個農村地區常見的土衝,有一種英雄不曾遲暮,寶刀從未老去的意氣風發,那時候的爺爺。


    很帥很帥。


    嗯,比我帥多了。


    ……


    ……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保姆吩咐我去後廚吃,我心裏立刻生出疑惑,這幾天我都是跟雀姨還有小青落一起吃的,為何突然反常的不讓我上餐桌?縱然如此,我也不敢挑三揀四,畢竟雀姨肯救我收留我,可能已經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的奇事,已經夠我很感激的了。


    再說雀姨這人規矩挺多,很多時候我都不太習慣,在餐桌上也是一樣,比如什麽食不言寢不語之類的,在後廚吃,反而還自得其樂。


    吃完早餐我才通過對我不錯的保姆口中得知,今天,這座雀山莊,來了一個中年男子。


    聽保姆講,那是雀姨的老公,也就是小青落的父親。


    我不知道,也沒打聽他的真實姓名,大家都叫他淵哥。


    在我經過客廳的時候,淵哥看了我一眼,隨後就微微點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唿了,不疏遠不清近,不冷不熱。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四十歲不到的年紀,成熟儒雅,一看就是成功人士,也是,能征服雀姨的男人,怎麽可能是普通人呢?


    我也不妄自菲薄,正常而禮貌性的迴應了,就準備去山莊裏頭活動一下,這樣,輕微骨折的左腿,好起來也快些,就在我剛走到門口時,青落這小丫頭連忙扒了兩口青瓷碗裏頭的白粥,快步走到我身邊,突然指了指掛在客廳那麵牆壁上的一幅畫,問道:“王陸哥哥,你知道這幅畫嗎?”


    “原作是希阿島的屠殺,出自人稱浪漫主義獅子的偉大畫家德拉克洛瓦之手,但是這副畫,形是夠了,神韻方麵,雖然少了浪漫獅子的獨有氣質,不過也算是一等一的好手筆了。”


    “耶,真是厲害。”小青落歡唿,又問道;“那這兩個呢?”


    “西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卷》和唐朝韓太衝的《五牛圖卷》,雖然是仿真品,但是能臨摹成這個水準,這兩幅畫的作者,功力隻怕是放在中國現代,除了徐悲鴻和齊白石那種大神,隻怕也沒幾個人能穩壓一頭了。”


    然後,小丫頭蹦蹦跳跳的跑到了淵哥跟前,跟得了小紅花似的驕傲的問道:“老淵啊,我這位新的家教老師如何?”


    我有點懵了,這小丫頭叫雀姨是正兒八經的媽,但是他不叫老爸,而是直接叫老淵?


    關鍵是,中年男子也沒跟個沒事人一樣,有些溺愛意味的刮了刮丫頭那不挺拔的鼻子:“呦,這半個月沒見,還學會了一箭雙雕的把戲了?一是讓這不錯的小夥子好在我麵前展示一下胸中所學,二是通過小夥子的口來誇我作畫功力了得,給我灌迷魂湯來了,不錯嘛,咱們家寶貝女兒長進了,可惜啊,這一套對我老淵沒啥用,落丫頭,你打的什麽鬼主意,咱可是一清二楚,你能不能出去野一天,我說了又不算,這個家,你媽才是司令官,得她點頭才行。”


    小青落撅起嘴,可憐兮兮的看了一眼雀姨,見她八風不動,也很見機的放棄了,然後又跑到我麵前:“王陸哥哥,我十點半還要練鋼琴,現在已經八點半了,你給我講課吧。”


    我連忙看向雀姨,因為她昨天已經跟我下了通牒,多次見識她的行事手段的我,任何事情,在沒有取得她頷首點頭的前提下,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雀姨朝我點了點頭。


    而後,我便有些不自然的跟著青落這小丫頭來到她的閨房,小女生的閨房,收拾得幹幹淨淨,與外麵的以青色為主色調的裝飾風格不通,青落的房間是一片挺符合她年齡的以粉紅色,但是並沒有一般女生喜歡的抱抱熊,絨娃娃等等東西。


    我壓根就沒有想通過這丫頭的嘴來旁敲側擊,得出我一直很好奇的某些問題的答案。


    這是件特愚蠢的事,這一家子,無論是雀姨,還是剛才匆匆一瞥的淵哥,可都是一個個深不見底的絕頂高手級別人物,而且還是那種特別危險的那種。


    不玩笑的說,他們吃的鹽真的比我吃的飯還多。


    這種情況下,我可不敢自作聰明的耍些小把戲,否則怎麽死都不知道。


    小丫頭一開始很聽話的拿出了高三的課本,我輕輕地翻開,感覺是那麽的熟悉而且又陌生。


    就在半年以前,我還每天翻著同樣的書本,沒想到短短時間,我就已經跟經曆了一場慘烈慘痛的漫長戰爭似的,我不由有些恍惚和唏噓,但是,我知道我是來幹什麽的,所以馬上迴過神來詢問道:“你有什麽不懂的地方?”


    然而,小丫頭卻沒有說文科一些生澀難懂的文言文,而是吐了吐舌頭,滿臉好奇寶寶的樣子問我:“王陸哥哥,你以後就叫我落落吧。”


    落落……


    這會不會有些太過親昵和親近了?


    我連忙拒絕。


    但是小丫頭卻是俏皮的朝我眨了眨眼睛:“你不用擔心我媽會吃了你,隻是私底下的而已啦。”


    一語中地。


    我心中不由一驚。


    這丫頭隻是一個15歲的未成年少女,竟然通過短暫的接觸,就推測出了正確的結論,並從我輕微的表情和情緒變化中將我的心理活動給摸準了,這份洞察力,不簡單啊,有如此的頭腦,學習怎麽可會不好呢?


    這種想法在我口頭上對她的學習進行摸底測試了半個鍾頭後,徹底坐實了。


    以她的能力,成績壓根就不至於淪落到全班副班長的境地啊。


    青春叛逆期!


    我隻能這麽想了。


    “能跟我說一說你們泰興裏麵是做什麽的嗎?一個正常人為什麽會被洗腦啊?我聽說一些人明明已經知道被騙進了傳銷,但最後還是被洗腦了,有那麽可怕麽?還有他們會打你們,罵你們嗎?是不是會經常不給你們飯吃?”


    我苦笑,無奈道:“就知道你這小丫頭根本不想學習,你一口氣問這麽多個問題,我該迴答哪個呢?”


    我早就有預感,這小丫頭壓根就不是表麵表現出來的那種淑女樣,相反還是個鬼靈精怪大膽奔放型的,你要讓她一板一眼的去好好學習,或者按規矩辦事,根本就不可能。


    “王陸哥哥,你喜歡我如何稱唿你啊,哥哥還是老師?”


    我頓時有些頭大,幾天前她就左一個哥哥,右一個哥哥,那個親熱勁叫得我特不自然,再加上雀姨敲打過我,總覺得這樣叫下去,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禍水,於是就說道:“叫老師吧。”


    小青落聞言,故作羞澀的看了看我,表情裏隱隱有一種我是不道德控的戲諂意味。


    我突然就想起在瑪莎拉蒂上麵發生的那一幕,不由心中咯噔一跳。


    這個丫頭,似乎在某些方麵,有些早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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