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我不由想起那些過往。


    想起第一次被她在有月光的夜晚召見,那個側臥著看《金瓶梅》的芝姐所帶給我的口幹舌燥和驚心動魄。


    想起第二次被她在有月光的夜晚召見,她穿著跟個初涉世的清純女大學生一樣的廉價白色連衣裙,喝得醉醺醺,但語音安詳的給我講她年輕時的那些事兒。


    想起她在演講比賽的時候故意給我開後門將我放到最後一位上台,當我那篇聰明的懶人收尾之後,芝姐在台下投過來欣慰激動的眼神。


    想起在二喬公園芝姐穿著青色碎花旗袍帶給我的驚豔,她還故意打趣,問我難道今天不好看嗎?


    想起在九號公館ktv,從來不唱歌的芝姐,破天荒的與我合唱了一曲《纖夫的愛》。


    想起那一次在湖裏泛舟,芝姐光著腳丫在水裏不停的蕩啊蕩,還有她銀鈴般的歌聲,落水之後終於不那麽女王的軟弱和驚慌失措,我穿著一條紅褲衩,抱著渾身濕漉漉的她撒腿狂奔的溫情。


    想起她為了我,竟然扇了老狐狸林琅一個耳光,之後紅著臉蛋,嗓子和身體都有些發抖的為我洗澡。


    想起她上藥時,跟隻迷死人不償命的妖精一樣來調戲我這個行動不便但偏偏精蟲上腦的可憐蟲。


    ……


    原來,不知不覺中,我跟芝姐之間,竟然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


    時間很短,時間又很長。


    當我迴憶的時候,我覺得時間很長,就像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了一樣。


    當我要走的時候,我覺得時間很短,就像還沒來不及發生些什麽,就要結束。


    我本來準備好了大段大段的說辭,甚至已經說服了自己,一定要將芝姐帶走,可是沒想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就在剛才,芝姐已經明確的拒絕了我,不會跟我走,如此,我還能說什麽呢?


    盡管我來之前已經猜想過很多種可能,但這一刻,我還是忍不住悵然若失,心中發酸,我總以為,隻要我努力,我不怕苦不怕累,付出總有迴報,她一定會心甘情願的跟著我的。


    然而,我搖了搖有些渾渾噩噩的腦袋,正準備推門而出,但芝姐卻攔在我的麵前,直勾勾的看著我。


    我連忙倔強的將頭轉開,因為我怕我忍不住要哭,芝姐說過很多遍的那句話,我不想每一次都忤逆她的意思,在離別前還留給她一個軟弱流淚的記憶。


    “傻瓜,別這樣,你這樣,芝姐會心疼的!”


    芝姐眼睛也有些紅了:“你知道嗎,芝姐也很想跟你走,但是芝姐不能,因為芝姐犯錯了,不能離開這裏。”


    芝姐白皙的雙手摩擦著我的麵頰,滿臉的心疼,然後說道:“王陸,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有那麽渴望芝姐跟你走,芝姐可以舍命陪君子,跟你出去一次的。”


    我心中一動,但是卻從芝姐的眼睛裏麵,看到了一絲隱藏起來的東西。


    那種感覺讓我似曾相識,我立刻就想起一個人。


    鍾陽。


    芝姐的眼神,就好像在ktv裏頭鍾陽的離去背影,都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意味,就好像是荊軻刺秦般,一走就是一去不複返,當然不是隨著走,而是舍命的那種!


    這一刻,我又開始揪心起來。


    但說我沒見識也好,說我年輕也好,我是真不理解,芝姐在這裏,可是敢直接扇經理耳光的人,而且扇過之後林琅這條老狐狸竟然屁都沒放一個,更別提什麽報複行動了,看到芝姐依舊是恭恭敬敬的樣子,顯然沒有人能把她怎麽樣,可又是為什麽,出去以後她就會有危險呢?


    “芝姐,能給我講一講你的故事嗎?”


    不過,在確認芝姐並不是因為我的本身而不想走,而是另有苦衷後,我心中鬆了一口氣。


    隻是芝姐剛才說,她犯錯了,是什麽樣的過錯,能讓她待在這裏,而且出去就會有危險?據我所知,芝姐的背景難道她招惹了什麽不該招惹的人?


    芝姐起身站到窗邊,雙手環抱在胸前,我也跟過去,兩人並排看著窗外。


    今晚月色清涼,在那條我走了很多次撒滿黑色煤渣的跑道上,有一群螢火蟲在飛,跑道再過去的圍牆之外,有青蛙在叫,更遠的地方,還有人在放煙火。


    芝姐輕聲問道:“王陸,你知道我多大了嗎?”


    “這個,我一直沒敢猜,我就感覺吧,可能是25左右正生韻味的輕熟女,又可能是熟透了的水蜜桃般的35歲,興許還有可能是不上不下恰恰好的30歲。”我的確拿捏不準,一下子便說了三種答案。


    “你呀,真不像是個18歲的少年。”芝姐笑著繼續說道:“按照虛歲來講的話,今年算30了吧。”


    “從泰興成立的第一天,我就來了,距今一年零九個月,我知道,你心中肯定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麽芝姐不離開?”


    “因為,芝姐是一個罪人,我在坐牢。”


    芝姐輕輕的開口,就像是在講述一個與她無關的故事。


    但是,我卻心中猛的一震,一個詞語赫然腦中,脫口而出道:“監外執行!”


    這一刻,我總算明白芝姐為何好像擁有很深的背景,卻又不能離開這裏了!


    在國家法律當中,有一種人犯法之後,因為身體的某些原因可以執行監外關押,比如患有嚴重疾病需要保外就醫,或者孕婦,或者有嗷嗷待哺的嬰兒,這也是一種坐牢,但與真正的坐牢有著本質意義上的差別。一般的蹲牢房就是關進監獄裏頭,但監外執行隻是把你固定在一片區域,一旦你想要逃走,或者真的走出這片區域,那麽有極大可能會被視作越獄,就地槍決。


    “嗯。”芝姐輕輕的點了點頭。


    “還記得芝姐跟你說過嗎,我上了成人大學之後便遇到了楊虎城,後來毫不猶豫的嫁給了他。”


    “第三年的時候,楊虎城死了。”


    “他的死,不如外界傳言的那樣是意外,而是被一個大家族繼承人給陷害了,當時知道這個消息後,我本來就是個不撞南牆不迴頭的人,一氣之下,幾乎是瘋了一樣的找機會,除了不是飯點的上午十點半和下午三點半會出去找個地方方填填肚子,其餘的時間幾乎都在是沒日沒夜的在家夥的門口蹲點,整整蹲了一十六天,終於覓得了機會,等到那家夥摟著一個豔麗的女郎,在深夜歸家。”


    “原本我是想捅他個十幾二十刀,以卸心頭之恨的,但是當我衝上去,捅了他一刀之後,看著平日裏囂張跋扈的二世祖,跟我們村子裏頭的流浪漢張三一樣,流著哈喇子,一把鼻涕一把淚,渾身發抖,跪在地上,將頭磕得恨不得將水泥地給磕出一個坑來,好讓他掉下去不用死一樣,那時,我突然就意興闌珊了。”


    “所以,到後來,我隻捅了他兩刀。”


    “第一刀是為楊虎城捅的,第二刀也是為楊虎城捅的。”


    “我沒想取他性命,是因為我知道殺人償命這個理兒,楊虎城本就是為了救我而慘遭陷害,楊虎城那麽愛我,怎麽會希望我下黃泉路陪他呢,他一定想我好好活著,所以,我沒想因為一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人陪葬,可惜啊,老天爺從來都是很小心眼的,不會總眷顧一個人,他都已經讓我得到了許多人夢寐以求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又怎麽會再次讓我如願以償呢?”


    “我捅了那個大少之後,跟120打了個電話,就走了,可惜人作了孽自有天來收,他還是死了。”


    “那個家夥是省城四大家族的少主,背景很深,自然不會放過我,原本我是難逃一死的,但是,楊虎城似乎早就算準了那時會發生的一切,提前將我引薦給了膝下無子女的陳老爺子,陳老爺子出麵後,就改判了監外執行十年。”


    “後來,陳老爺子為了保證我的安全,把我送進了這偏安一隅的南城泰興裏頭,這其中的關係錯綜複雜,一時間也講不清楚。”


    “但我知道,隻要我離開這裏,走出了監外執行的範圍,那個家族就可以給我扣一頂逃獄的帽子,直接可以就地執行槍決!”


    芝姐雖然語氣波瀾不驚,但我的心裏卻狠狠的被震驚了!


    我承認,我曾經想過千萬種芝姐留在這裏的理由,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芝姐竟然是在坐牢,而且是因為犯下了殺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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