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之痛?”低喃地自語一聲,溫柔如水的麵上是一片混亂的混沌憂傷,泉水般溫潤的眸子黯然得恍若窗外陰霾的天空。龍陌看著被龍珞抱在懷中的一臉蒼白的蘇汐,心髒陡然疼縮成一團。

    他的汐兒,為了他究竟是忍受了怎樣的痛苦?

    看著龍陌一臉痛苦的模樣,龍珞暗自歎息一聲,平靜如湖泊的麵上裂出些許縫隙,隱隱透著落寞的傷悲。他低下頭,深情地凝視著懷中那張嬌俏的蒼白小臉,修長的手指在她依然如四年前那般秀美的輪廓線上遊走,點點柔情隨著透涼的指尖慢慢滲入她的靈魂裏……

    汐兒,汐兒……

    動作輕柔地將蘇汐放在一旁的小床上,細心地為她裹緊大氅,再將薄衾蓋在她的身上,確定她嬌小的身子已被包裹的嚴嚴實實,龍珞這才放心地直起身來,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後,他奪步來到龍陌的麵前,細長的雙眼裏彌漫著淡淡的燭火暖光。

    “這四年來,你竟沒發現她會有這噬心之痛麽?”

    龍珞的語調淡淡的,平緩的聲線裏聽不出任何情緒。龍陌聞聲抬首,一股深沉的憂愁像穿花的蝴蝶遊弋在他俊秀的眉眼間,那雙如黑濯石般黑亮的眸子流淌著恍若隔世的憂傷。陰暗牢房的高高天窗裏露出一小片大雪飄揚的昏黑天空,寒風撲卷著大朵大朵的雪花飄進牢房來,紫色長袍的衣角頓時像羽翼般撲騰開來……

    黑如濃墨的長發佛過耳邊,龍陌溫柔如水的麵上盛開一叢憂傷至極的笑容,“這四年來,我怎會沒發現她的噬心之痛?她告訴我,她的噬心之痛隻是因為她是一抹來自異時空的靈魂,與她寄居的身子產生排斥而引發的。她說青灰相士恐有解救之法,所以我們才會在四年後突然地返迴帝都,隻因為她近日的疼痛越發劇烈起來。可是,我從未想過,引發她疼痛的會是因為我……”

    “朕明白了。”龍珞淡淡地應聲,“你跟朕過來。”

    龍陌微側身,看著龍珞脊背僵硬地走向小床,他坐在床側,忽地側頭對愣在原地的龍陌道,“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咳血之症是如何治好的麽?”

    一句話,像是陡然響起的炸雷。龍陌俊秀的麵上,血色頃刻褪盡,連眼底那抹鋪天蓋地的溫柔之氣也湮滅殆盡,隻餘下濃濃的驚詫。腳步淩亂地走近小床邊,然後他看到龍珞輕輕地拉開薄衾。裸露在大氅外的白玉手腕上,一條精致的白色緞帶像隻翩躚的蝴蝶扇動著它銀白的翅膀,在寒風中畫出一段又一段華麗的弧線。

    龍珞修長的手指輕輕拉開了纏繞在她手腕上的蝴蝶結,寒風輕輕抖動,那條精致的白色緞帶便隨之晃出一個絢爛的弧度,然後龍陌看到那條被掩蓋在緞帶下的醜陋疤痕,扭扭曲曲,像是一條蠕動的蚯蚓。

    心,驟然像是被撕裂開一個大大的口子。龍陌僵硬地抬起手,想要撫摩那條醜陋的疤痕,可惜手指在半空中艱難地動了動,便頹然失去放下的勇氣。

    “四年前,當她還在冷宮時,她就曾割腕。可笑的是當時朕還以為她是為了威脅朕,隻為逃離這冷宮。可惜她卻告訴朕說什麽陌的咳血之症隻能用深愛他的人的血和著麝香百合煎服才能痊愈。深愛他的人?!”淩洌的視線像是利劍般向龍陌掃過來,寒霜罩臉的龍珞的暗夜黑眸裏,湧動著大片大片的森然怒氣,“這四年來,朕不知道她是如何忍住那日漸加劇的噬心之痛,但是如今朕知道,假若再讓她呆在你身邊,除了死亡,你還能帶給她什麽?”

    “除了死亡,我還能帶給她什麽?”身子猛地一顫,踉蹌地倒退幾步,龍陌不可置信地看著一臉質問之色的龍珞。心中的那道鴻溝被越挖越大,他表情痛苦地看著龍珞,半晌,才低低道,“我如何相信你所說?”

    薄唇邊浮出一抹寒笑,龍珞瞥了他一眼,隨後轉過頭將蘇汐露在外麵的手腕輕輕地放入大氅中,他掀開薄衾,輕輕地將她嬌小的身子抱了起來。與龍陌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的左手臂猛地被龍陌拉住,步子一滯,兩人均是表情凝然地望著前方。

    “我,如何相信你所說?”

    龍珞微側臉,“記得汐兒是怎麽來的麽?”

    身子一顫,抓著龍珞的手陡然垂落,兩道英挺的眉輕輕皺起。龍陌低沉的聲線裏彌漫著淡淡的彷徨,“‘逆天符咒’招來的‘她’的替身,‘她’的……替身……”

    像是靈光乍現般,腦子裏混沌的記憶似乎漸漸透出些許的白光,他恍惚在這昏黑的虛空裏,看見那張傾國傾城的臉,看見殘留在‘她’唇邊的那抹淡淡的,憂傷的,笑。

    玉瑤……

    龍陌毫無感情地呢喃著這個在腦子裏隻剩下班駁陰影的名字,頭猛地一疼,修長的手指抵住額頭,耳邊卻傳來龍珞有些嘶啞的嗓音——

    “兩日前,她曾親口告訴楚宛裳,她是受了‘逆天符咒’詛咒之人。個中種種,朕不想再多說。如果你仍舊懷疑,那麽,明日朕可讓楚宛裳親自出宮將事情的始末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不過,現在你要明白,離你近一分,她便離死更近一分。龍陌,我相信你愛她,可是——”龍珞低頭看著懷中恬靜的睡顏,細長雙眼裏的冰緩緩地化為一塘輕柔的水,“我比你更愛她,更能疼惜她,愛護她。我尋了她四年,錯過了她四年,所以我餘下的生命裏必須有她,不管因此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死亡的代價呢?”紫袍在淩洌的寒風中翻滾出一大朵憂傷的花,龍陌微抬頭,斑駁的牆麵上,是被昏黃燭火拉長的渾黑的影子。

    修長的手指輕柔地將蘇汐額前散亂的發理順,龍珞的薄唇邊溢出一抹深情的恬淡笑意,“沒了她,生命的延長對於我來說,更像是煎熬。我的完整,是源自於她的存在。”

    這樣深情的話啊!恐怕連‘她’都未曾聽到過吧?

    心裏有座像山一樣堅固的信念轟然倒塌,四年來,蘇汐那一次次蹙眉按壓胸口的畫麵忽地在他的腦中一遍又一遍地迴放。如水般溫柔的麵上,那一簇簇痛苦和懊惱之色像海水般瘋狂地蔓延開來,龍陌微閉眼,手指緊了又緊,終究顫抖著聲音道,“我信你。明日,我會在玄親王府等著她。所有的一切,就讓我親自來結束吧。”

    “朕期待你的表現。”又恢複了淡漠的語氣,龍珞暗夜般的黑眸裏,有簇微小的火焰在激烈地跳動,“現在,你自由了。”

    從高高天窗裏飛舞進來的雪花落滿龍陌的肩頭,他的脊背挺得筆直,表情凝重若鐵。他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眼神空洞得恍若是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時間在空寂的沉默中緩緩流逝,當龍陌僵硬的身軀稍稍移動時,鵝毛般的大雪早已停下,淒清的月光籠罩著他的全身,那濃如黑墨的長發卻恍若渡上一層白霜,在昏黃的燭火照耀下,越發顯得雪白。

    高高天窗裏露出一小片墨黑的天空,龍陌微抬頭,森冷的月光清淺地灑落在他溫潤的眸子裏,泛起點點蔓延到骨髓裏的哀傷,他的眼前,仿佛淡淡的閃過那娉婷曼妙的堇色身影。蒼白的唇畔勾勒出一抹憂傷至極的笑,“玉瑤,又要借你來傷害她了……”

    她第一次不信任他,便是因為‘她’吧;她第一次對他流露出憂傷的表情,也是因為‘她’吧;如今,他又要再一次傷她的心,卻還是因為‘她’。

    汐兒,如果錯過了今生,你還會許我一個來生麽?

    兩行清淚驀地順著那雙溫潤的眸子裏滑落,血色褪盡的俊秀臉龐,彌漫著濃濃的憂傷和絕望……

    也是在這深寒的夜,與天牢陰暗潮濕不同的是皇宮裏燈火通明的霞飛殿。內殿裏有熊熊的炭火在燃燒著,一臉倦色的初貴人斜靠在軟塌上,瘦削而蒼白的指尖抵住額頭,明亮的雙眸微閡。

    “還沒醒麽?”離軟塌一尺之遠的圓桌旁,一襲月白衣衫的落離麵色焦急地扣著杯茶。她的身後,浣絮微低著頭,細碎的額發掩映著那雙黑亮的眸。

    “雲貴人見諒,主子下午落水,受了寒,身子有些疲乏。”著湖藍宮裝的晴月一麵跪在軟塌旁替初貴人捶著腿,一麵恭敬地應著落離的話。

    落離抬眸,正對著她的初貴人也適時睜開眼來,著明黃色衣衫的女子朝她輕輕勾了勾唇角,“雲妹妹久等了。”

    “姐姐,你可醒了。”落離慌忙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軟塌邊,“今兒個下午究竟發生什麽事了?那楚宛裳為何會突然與皇上一起在那樣偏僻的地方遇上你了呢?”

    初貴人雪白的麵龐因落離的問話又突地變白了幾分,流淌著淡淡笑容的臉驀地變得猙獰,蒼白的手指緊緊地抓著衣角,她咬著唇,一字一句道,“我們竟是小瞧了那楚宛裳!今日我本是打算除掉歐陽雲若的,竟沒料到不僅計劃不順,反而還助了那賤人一臂之力,讓她更加得到聖上的寵信!”

    落離一怔,幽深如井的黑眸裏大霧彌漫。薄涼的手指輕輕地覆上小腹,良久,她淡淡道,“初姐姐你何須如此著急?即便你做得怎樣的天衣無縫,隻要她是在你眼前出事的,隻怕你怎樣也是撇不清關係的。皇上……是不允許她出現任何意外的。”

    “難道就任由她這樣獨霸著皇上麽?!”一把佛開晴月,初貴人站起身來,明亮的眸閃耀著像刀般森冷的寒光,“雲妹妹竟是這般甘願在這後宮裏空落寂寥的過完下半生麽?”

    覆在小腹上的手指顫了顫,落離轉眼,窗外的漆黑夜空裏,一彎殘月灑落著幽寂的銀光。頓了頓,幽深的黑眸裏仿佛倒映出那樣一個清幽而美好的夜,那張俊美如神祗的臉微微地笑著,他吻著她,溫柔地喚著別人的名字,可她卻還是放任自己這樣沉醉了下去。

    那,是一場華麗而破碎的夢啊。

    微閉眼,努力地壓製住自己心中那股就快洶湧而出的愛戀。心思還在千轉百腸間時,她薄涼的指尖忽地傳來淡淡暖意,抬眼,卻是初貴人拉著她的手,那雙明亮的眸裏閃著陰騭的噬血寒光——

    “雲妹妹擁有傾國之貌,怎可如此任由如花的生命在這後宮裏寂寞凋零?那歐陽雲若不過是比咱們更懂裝得純真而已,姐姐相信,隻要妹妹你稍微使點力氣,莫說簡單的一個歐陽雲若,即使那心思複雜的楚宛裳隻怕也不是你的對手。妹妹,姐姐看得出來,你對皇上的愛並不比任何人少,你何苦要壓抑著自己呢?隻要除了她們,時日一久,皇上自會將她們忘記,到時,憑借妹妹的聰明才智,再加上太後的幫助,皇上果真還能不看你一眼麽?妹妹,你要記住,後宮裏的女人,什麽都隻能爭,隻有爭,你才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淡泊,隻能是偽裝之色。”

    “爭?”落離茫然地看著她,薄涼的手指毫無意識地收緊。

    當年,玉姐姐離開後,是她陪著珞,是她吹奏著笛子,為他趨趕憂傷。那麽,如果,歐陽雲若也這般離開後,她還可以陪著他,替他趕走那深綿的憂傷麽?

    心裏燃起點點的希望,也許,她還能做到。那個清幽的夜裏,當他知道了她,當他記得了她,他不是再也未曾露出厭惡的神情麽?所以,也許,她還有希望,也許,沒了歐陽雲若,他還能看她一眼,聽她吹奏那首‘蔭中鳥’。

    唇邊浮起稀薄的笑,落離看著初貴人,道,“初姐姐希望落離怎麽做呢?”

    握著落離的手緊了些,初貴人雪白的麵龐上,孤絕的笑意在慢慢地散開,“小卓子剛替晴溪傳了話過來,說皇上抱著昏迷不醒的歐陽雲若剛迴了禦書房。聽說,早上的時候,那楚宛裳去禦書房和皇上說了些什麽,後來皇上便帶歐陽雲若去了趟天牢,兩人走後不久,玄親王也突地迴了玄親王府。這事聽著頗為蹊蹺,所以,雲妹妹,這楚宛裳,定不是表麵看到的那般簡單。”

    哼,要我調迴辛苦安排在她身邊的棋子,豈不是毀了我這麽久的苦心?楚宛裳!今日你壞了我的好事,那麽我也定不會讓你好過!不要以為,我果真是那般粗枝大葉之人!

    “落離明白了。”著月白衣衫的女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日,我會記得早點去慈寧宮向太後請安。在楚宛裳說話之前,我得讓太後知道,玄親王獲得自由的事。初姐姐,你知道麽?其實落離也覺得,那樣平淡無奇的女子,是根本不適合待在這繁花似錦的後宮裏。而鷹儀皇朝的第一皇子,他需要的是,一個美豔而身份尊貴的母後。”

    大大的笑容在唇邊綻開,初貴人雪白的麵上,慢慢恢複了些許血色,她輕輕地拍著落離的手,連眉眼間都是蓬勃盛開的笑意,“妹妹能想明白這些,那我也就放心了。禦書房那邊的情況,我自會囑咐晴溪仔細著,有什麽情況,也會第一時間傳話給妹妹的。”

    落離點點頭,薄涼的手指在平坦的小腹上摩挲著,清秀的臉第一次露出決然之色。

    ……蒼天似乎並未垂憐,也並未佑護她……

    所以,她要爭,要得到她所想要的。她曾說過,不管他是為她,還是‘她’,終有一天,她,師落離,定會成為他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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