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巨冷,暴冷。

    冬日的陽光是眼見著燦爛,其實仍舊是寒冷徹骨。蘇汐瑟縮著身子站在大殿外,牙齒冷得咯咯打顫。誒,早知道就待在裏麵和那女人大眼瞪小眼了。心裏煩煩地念著,身子卻還得像釘子一樣釘在原地。

    “姑娘,你還是進來吧。小李子已去朝殿通知皇上了。”站在門邊的晴溪滿臉的擔憂,本想出來拉她進來,卻又顧忌著內殿的宛常在,隻得在一旁幹著急。

    “沒,沒事。”蘇汐雙手緊緊地環著身子,瞥了眼像木樁一樣釘在原處的侍衛們,心裏小小為他們哀歎一聲,倒變得同情起這些可愛的侍衛來了。不過,晴溪剛才說什麽?小李子去朝殿通知珞?

    厄,哭死。若是珞連朝政放在一邊,隻為跑迴來解救她這個小小的宮女,不知到她還能不能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陽。

    蒼天保佑,小李子最好在路上摔了一跤,然後摔成骨折……

    請各路神明原諒她這罪惡的思想吧……阿門……她也隻是想保保小命而已……

    無奈大冬天的,估計神明都待在自己的家裏樂嗬嗬地保暖,否則她怎麽會突然聽到小靈子‘親切’的聲音道——

    “念汐姑娘,你還好吧?”

    衰。蘇汐努力地調整好僵硬的身體,慢慢地轉過身。被凍得通紅的小臉上盡是一層單薄的笑意,“小靈子忙完拉?”左瞧右瞧,貌似沒發現那個頎長的身影,心裏的石頭稍稍落地。

    “宛常在還在裏麵麽?”小靈子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跑到蘇汐的麵前。她還沒答話,一個湖藍色的身影已跑到她的麵前接過了話頭——

    “在。這不擺架子將姑娘攆到殿外來站著了?”

    小靈子瞪了晴溪一眼,又將視線拉迴到蘇汐的身上,“姑娘別著急。延城連著下了幾天的冰雹,損失頗為嚴重,皇上正和大臣們商量對策來著呢,過不了多久,皇上就能散朝了。奴才聽小李子說了,趕忙就迴來了。怕皇上分心,還沒給皇上提這件事呢。”

    唿~~~還好沒提。蘇汐連連長舒了幾口氣,“我沒什麽事,小靈子也別在這兒待著,趕緊迴朝殿去。宛常在隻是怕在屋裏把我悶著了,這才讓我出來透會兒氣,過幾分鍾就能進去了。小靈子你也別把這件事透給皇帝知道了,省得麻煩。”

    陌的事還得靠那宛常在呢,因為這點小事把她給得罪了,是絕對劃不來的,她蘇汐是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的。所以,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吧。

    可惜小靈子卻是完全不能理會她的一番苦心,說是聖上有旨,定不能讓她受到絲毫的委屈。羅嗦地像隻蒼蠅樣,蘇汐忍無可忍,冷不丁地大叫了聲“停”,這才阻止了小靈子繼續長篇大論的打算。

    “聽我說——”略帶淩洌的視線來迴掃了掃眾人,蘇汐在兩人之間來迴度著步子,待身體的血液隨著步子的移動而稍稍迴暖時,她站定在小靈子的麵前,表情嚴肅,“今兒什麽事也沒發生,我隻是嫌大殿熱得慌,才出來透透氣——”

    “你不是懼寒麽?大冬天的會嫌熱?”背後突地傳來一個略帶薄怒的熟悉嗓音,然後一件還帶著體溫的玄狐大氅驀地罩在她嬌小的身子上。思維騰地短路,蘇汐愣在當場,指著小靈子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問題——

    不是說還要等好久才能散朝的麽?怎麽突地就迴來了?

    “皇上吉祥!”這才迴過神來的眾人忙不迭地請安。

    整齊一致地請安聲讓蘇汐驀地迴神,剛想轉過身行個禮,停在半空的手突地被一隻侵涼的大手握住,大手的手心貼著她的手背,溫溫的暖意透過肌膚傳透過來,然後她的肩被來人攬住,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將她半抱似地拉迴了暖意融融的大殿。

    “皇上吉祥!”聽到外麵的腳步聲,楚宛裳忙搭著琉璃的胳膊出來迎接。平淡無奇的臉上掛滿了濃濃的笑意,就連見到倆人親密無間的樣子,她的笑意依舊濃烈,看不出絲毫情緒的波動。

    倒是蘇汐還沒她定力好,趕忙從龍珞的懷抱裏掙脫出來,一邊拿下肩上的大氅,一邊僵硬地扯出抹笑向楚宛裳福了下身,“皇上和娘娘聊著,奴婢這就去泡壺茶來。”

    身子還沒轉過去,冰涼的大手已將她纖細的腰攬住。蘇汐暗暗叫苦,側過臉瞪了瞪龍珞,卻發現他沒事人似的,隻是唇角掛了抹淡淡的笑意。而他們的麵前,楚宛裳和琉璃依舊謙恭地行著禮,恍若對他們之間的親密舉動渾然不覺。

    “起來吧。”薄唇再次僵直地抿成一條直線,鬆開了蘇汐,龍珞迴身走到禦案後的雕龍木椅上坐下,涼涼的視線投向一臉純真笑容的楚宛裳。

    大片大片的金色光芒湧進殿來,像是鋪了一地細碎的菊花,大殿內流動著一陣溫和的暖意。

    “是你叫她出去站著的?”龍珞側頭看著窗外,陽光屑飛舞在他黑如墨玉的發上,點點碎光鋪陳開的耀眼輪廓邊,有大朵大朵的陰影像水一樣漫開。

    楚宛裳滿臉笑意依舊不減,柔聲道,“皇上聖明,宛裳隻是看念汐姑娘在內殿裏頗有些不自在,才叫她到大殿裏透透氣的。實在沒有要她到殿外站著的意思,還請皇上明鑒。”

    厄,一頭黑線瞬間降下。這小妮子還挺厲害的,居然推脫得一幹二淨,照她這樣說來,到還是她蘇汐小心眼地想要打擊報複,自己故意跑到天寒地凍的外麵做做樣子,好博取大家的同情,然後再順便陷害個後妃之類的。哭死,怎麽珞最近選的女人越來越恐怖了,一個個都像笑麵虎似的,心機深得嚇死人。

    這邊廂的蘇汐還在鬱鬱不平時,那邊的龍珞已淡淡地接過了話頭,“既然這樣,裳兒你也迴琬月殿好生歇著吧,你的身子不方便,以後少到禦書房這邊走動。”

    似是關懷的話語,內在的意思卻是要她以後都不能隨意靠近禦書房。心底有些空落,連臉上的笑意也變得有些零落,楚宛裳恭敬地福身,“臣妾謹遵皇上旨意。臣妾告退。”

    龍珞沒再說話,視線像風一般飄向了窗外。殿外海棠樹空寂的丫枝上,一隻麻雀左顧右盼地嘰嘰喳喳直叫。

    楚宛裳離開時與蘇汐擦肩而過的刹那,腳步緩緩一滯,她微側頭,朝蘇汐淺淺一笑。

    被皇上這樣保護的女人,除了他摯愛的歐陽雲若,似再無她人,這個女子,真就是當年他大肆在宮外尋找的女子麽?說起來,她還是托了她的福,才能進宮來呢。那麽,這個女子,不就有可能是老木說的那個宮女?嗬嗬,越來越有意思了呢。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楚宛裳才慢慢地移著步子走了出去,隻留下寒意爬滿全身的蘇汐呆愣在原地。這個宛常在,貌似才是這鷹儀皇朝後宮裏最厲害的角色。看來,若是得到她的幫忙,她離開皇宮的勝算似乎有多了幾分。

    不過,珞剛才喚她什麽?裳兒?珞怎麽會對她這般不同?難道是她的娘家很厲害?也不對啊,想當初歐陽雲若還是宰相的女兒時,珞也不一樣愛理不理的。這個宛常在,到底特別在哪裏呢?

    禦書房的大殿突然靜默下來,兩個人都沉侵在自己的思緒裏,隻有炭爐中的焦碳燒得劈裏啪啦直響,蘇汐手裏的銀白色玄狐大氅被熊熊的火光映得一片通紅。

    良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蘇汐突地想到那張溫柔如水的臉,心裏一急,驀地出聲道,“珞,你答應過放陌的!”

    “你就隻會關心他麽?”俊美的臉轉了過來,細長雙眼的眼底,絲絲柔情驀地被凍結。緩緩的憂傷包裹著他暗夜般的瞳仁,修長的手指空落落地散在禦案上,溫暖的陽光透過手指的縫隙,支離破碎。

    “珞……”蘇汐怔忪,心裏微微一疼。他怎麽會用這麽憂傷的語調和她講話?自從他們再遇後,他不是要麽冷得像冰一般,要麽怒得像火一般,今天是怎麽了,難道是朝廷上的事不順當?

    心裏念著,腳步也不自覺地向龍珞走去。將手裏的大氅輕輕地覆在他的肩上,她有些歉然道,“對不起,我知道現在提這個有些突兀,不過既然我信守了條件,你也應該放陌自由……”

    “夠了!”火大地截斷了她的話,龍珞一把將肩上的狐裘丟在地上,他看著她,眼底燃燒著灼灼怒火,“為什麽你的眼裏還是隻看到他?!你知道我剛才在朝殿上看到小李子的身影是怎樣一種心情嗎?!我匆匆地安排好政事,隻怕迴來晚了,來不及保護你,讓你受到一絲傷害!可你是怎麽對待我的?!沒有一句溫言的話,隻會不斷地提著龍陌!我到底是哪裏趕不及他?!為什麽你的眼裏,你的心裏都是他,都是他?!”

    “珞……”薄薄的霧氣湧上眼眶,蘇汐喃喃地喚道。她也看著他,澄澈的眼底,是無法訴說的無奈。

    珞啊,‘逆天符咒’告訴我,不可能會愛上你,不可能啊!

    “不要用那種同情的目光看著朕!”忽地收斂好自己所有的情緒,他轉過身,看著空寂丫枝上的麻雀怔怔出神,“出去!沒朕的命令不許再踏進大殿一步!”

    ……

    “是。”黯然地退下,當蘇汐的一隻腳剛跨出大殿門外時,卻聽得一聲暴嗬道,“小靈子!”

    “奴才在!”殿外的小靈子慌忙地應聲,跑進殿時分神瞟了一眼神情呆滯的蘇汐,心裏幽幽地歎了一聲,立馬跑了進去。

    蘇汐呆愣愣地出來後,就一直站在門外,晴溪看得不忍,本想拉她到偏殿去歇息,卻看她空洞的眼神,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想法。不一會兒,小靈子跑了出來,像是立馬迴魂,蘇汐忙不迭地拉著他的袖子急急地問道,“珞怎麽樣了?”

    “姑娘放心,皇上隻是要奴才去宣左大人覲見。”

    “是嗎?”微微放下心,蘇汐勉強地笑了笑。

    “姑娘也不要再這裏吹冷風了,皇上麵前自有奴才與晴溪侍侯著。姑娘還是先去偏殿歇息會兒吧。”小靈子向晴溪使了個眼色,便急忙跑出去宣旨了。

    晴溪的臉色看起來也有些急躁,扶著她的胳膊道,“姑娘還是聽靈公公的話,禦前自有我們仔細著,您還是先去歇會兒吧,您的臉色看起來非常不好。”

    茫然地點點頭,蘇汐佛開她的手,失魂落魄般地朝左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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