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幽的夜,也是寒冷徹骨的夜。清冷的月光透過紛繁交疊而落的雪花淺淺地灑下。白雪皚皚的梅園裏,是怒放的紅梅,孤傲而挺拔的丫枝不屈地伸向萬裏蒼穹,似在無聲地訴說著對命運的反抗……

    穿插在梅林裏的是一陣悠揚的笛聲,如泣如訴,婉轉得仿若輕巧的靈蝶穿花而過時所發出的輕細聲響。空氣裏,是紅梅特有的寒香。

    披一身晶瑩雪花的龍珞懶懶地靠在一棵梅樹下,看著眼前纖弱的人影旁若無人地吹著笛子。

    他最先本呆在禦書房裏,但聽得小靈子迴話說她以死要挾不肯迴宮後,心情煩悶的他本打算到禦花園裏讓夜風清醒一下頭腦,路過這幽僻的梅園時,卻聽得一陣悠揚的笛聲,空靈的笛聲裏恍惚盛著純真與快樂,令他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

    月光點點鋪進他暗夜般的黑眸裏,慢慢凝結成玄冰一樣陰冷的寒光……

    四年前,她曾對他說,她不要再重複‘她’的悲劇,所以在她離開的這四年裏,他每日每夜地忙著朝政,忙著把鷹儀皇朝便得更為昌盛,讓那些老臣無話可說,連連稱頌他是鷹儀皇朝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君主。然而這一切的虛名對他來說,不過是過日的雲煙,他這麽拚命,隻為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強大得足可以保護她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也許果真是老天垂憐,他們的緣分並沒隨著四年前的那場大火而煙消雲散。四年後,就在他絕望得快要撐不下去時,他終於再見到她。心裏那個巨大的窟窿從他看見她的第一眼起,慢慢被喜悅填滿,然而他仍然恨著她,恨她可以如此坦然的迴來,恨她可以這麽容易左右自己的情緒。他覺得她像朵飄忽不定的雲,明明近在眼前,但當他伸手去觸摸時,卻驚覺與她海角天涯……

    他已失敗過一次,所以他不想再次輕易地付出自己的真心,縱然心裏是那般愛她。他偽裝著冷漠的麵孔,偽裝著暴戾的神色,他隻是怕,怕自己還是在做著一場虛幻的夢境,等到他卸下所有的偽裝時,她便消失不見……

    就如今日,他放她去見他,在他難熬地等著她歸來時,卻聽得小靈子道她已以死威脅要待在龍陌身邊一晚!她知不知道,當他聽到小靈子的迴話時,心裏那道深如鴻溝的傷口就像是被她狠狠地灑了一把鹽,疼得他死去活來。

    可是,他還是忍下來了,就當他最後給她的一次恩惠,他讓她待在龍陌的身邊一晚。以後,他絕不會再放任她如此,她是他的!從前是,以後也會是!

    修長的手指攏握著拳,龍珞深深地吸了口氣,卸下自己滿腔的怒火。視線像風一樣飄遠時,卻隻見那纖弱的身影還在雪地裏低低地吹著笛子。空靈的笛聲徐徐傳來,輕柔地撫摩著他滿心的傷。

    時間像流水一般在這個靜謐的黑夜裏慢慢地流逝著,低矮交接的梅枝,清冷的月光籠罩下,兩抹孤單的身影組成一幅憂傷的圖畫。

    幽幽一聲歎息,空靈的笛聲隨之滑落,落離薄涼的手指輕輕地撫摩著笛聲,清秀的麵上還殘留著些許單薄的笑意。呆立了片刻後,她轉過身,剛一抬首卻見離她不遠處的梅樹下,一個頎長的身影在雪地裏懶懶地站著。

    落離怔住,手中的笛子跌落入地,驚動了靜謐的夜。

    “怎麽?不認識朕了?”龍珞唇邊浮起一簇庸懶的笑,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了過來。

    落離下意識地隨著龍珞的步子退著,她從未見過他笑過,她所看到的他,都隻是一張冰冷得恍若冰山的麵孔。今夜的他,似乎很不尋常。

    看她退縮,龍珞唇邊的笑意卻更加燦爛起來,暗夜的黑眸裏搖晃著被月光拉長的憂傷。他定定的看著她,似要將她看個通透,半晌後,他突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心髒驟然狠狠收縮,落離後退的腳步僵硬地停了下來,她看著他,幽深的眸子裏大霧彌漫。難道是這首曲子讓他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隆冬?想起了關於她的一點點記憶?如果真是這樣,她是不是也該放任自己訴說出那段被她埋入骨髓的記憶?

    夜風淒淒地吹過,落離一個寒顫,幽深如井的黑眸裏大霧慢慢退去,她忽地站直了身軀,幽怨的眼神仿佛要看進他的靈魂裏,她說,“我是落離,師落離。”

    “師落離?”龍珞低低地重複一聲,若有所思的視線慢慢向跌落在雪地裏的笛子滑去。渾沌的腦子裏突地迴響起剛才落離所吹奏的曲子,帶點純真,充滿歡樂的曲聲恍惚將他帶入了記憶的深處。

    良久,久到落離以為這世界就要隨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沉寂下去時,卻聽得龍珞略帶欣喜的聲音道,“你可是玉兒當年最疼愛的妹妹?”

    落離點點頭,唇邊卻泛起一抹苦澀的笑,“珞哥哥,難道你還是不記得十七年的那個寒冷的隆冬麽?不記得是誰頂著鵝毛大雪冒著生命危險進宮來通知你玉姐姐被攆出帝都的時辰麽?也不記得是誰用稚嫩的笛音安慰你滿心的傷麽?”

    一口不歇地說完了自己早想說的話,落離隻覺得此時自己的心猶如揣著千萬隻小鹿般,咚咚直跳。這幽暗的夜裏,這首本應藏在她記憶深處的曲子,名喚‘蔭中鳥 ’,是她第一次學會的曲子,也是她第一次吹奏給他聽,隻為減少‘她’離開給他帶來的感傷。今晚她在此吹奏,本隻是想借此抒發一下這幾日流淌在心間的鬱悶,但卻未曾料到這首樸素至極的曲子竟會喚起他對她的記憶。

    那段被她深埋入骨髓裏的記憶啊!

    “玉兒,她早已變成邊關裏的一株麝香百合。”不知是沒聽見落離剛才的問話,還是故意不想迴想那段過去,龍珞微仰著頭,淡淡地說了一句。

    落離聞言幽深的黑眸變得更加黯淡,她幽幽地低下頭,薄涼的手指順著雪地裏那抹黑黑的影子在淩空中細細地勾勒著他的輪廓。靜靜地畫了片刻,她忽地抬起頭來,一臉倔強之色地看著他的側臉道,“你難道不想知道,當年是誰向太後轉述了那青灰相士的話麽?”

    龍珞似沉侵在自己的思緒裏,對落離的話充耳不聞。

    “是歐陽雲若!是她當年趁隨宰相進宮赴宴的機會,裝作不經意地告訴了太後!所以玉姐姐才會被迫離開帝都!珞,你清醒些吧!她隻不過是個虛偽的小人……”

    後半截話被卡在喉嚨裏,是龍珞修長的手指驀地攫住了她的下顎,他瞪著她,黑眸裏憤怒的火焰灼灼地燃燒著。許是壓抑了太久,好不容易說出這些話後,落離頓覺渾身輕鬆,連日常偽裝的淡薄之色也褪去,她毫不示弱地迴瞪著他,月光點點投在她幽深的黑眸裏,照亮了那疲憊的黑暗,她的眸子,在那一瞬間,恍若是盛著淡白星光的湖泊,清澈得動人。

    像是突然地沉溺了進去,暗夜的黑眸裏那衝天的怒火,漸漸被柔情所取代,龍珞俯下身,帶著冰涼氣息的薄唇慢慢地壓上那被凍得有些烏紫的唇畔。落離被他突兀的舉動嚇了一跳,她不可置信地張大眼,卻隻見龍珞俊美的容顏已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鋪散開來,灼燒得她臉頰嫣紅如三月的桃花,她聞到隻屬於他特有的龍誕香,恍惚中,她閉上了眼。

    輾轉地吮吸著她嬌嫩的唇畔,龍珞細長的雙眼裏恍若出現了重重幻影,他深深地吻著眼前的人兒,心疼地一遍一遍的呢喃著,“汐兒,汐兒。”

    眼淚突地就掉了下來,落離緊緊地閉著眼,努力地將她剛才聽到的名字從自己的耳朵裏抹去。龍珞輕柔地吻幹她臉頰的淚,在迷離的視線裏,他隻讓自己看到蘇汐那燦爛如花的笑靨。

    漫天飛舞的雪花紛繁落下,月光朦朧。

    龍珞突地脫下自己雪白的狐裘,他將她打橫抱起,步伐淩亂地穿過無數的梅枝。當淒清的月光投在‘常寧殿’三個大字上時,本在雪地中奔走的身影已融入內殿漆黑的夜幕裏。‘吱呀’一聲,被強力撞開的門慢慢地盍上,遮住了內殿裏無限春光……

    大雪紛飛的午夜,一切都陷入迷茫。隻有那半掛在天邊的殘月,像是個世外高人般憐憫地看著兩個地方裏,不同睡去的容顏……

    四更天,天空還是一片昏暗的陰霾時,小靈子瘦弱的身影已出現在天牢最裏間的牢房裏,他的麵前,是兩個依依不舍的人在深情對望。

    蘇汐眼圈紅紅地,心尖的那股噬心之痛已蔓延到她的四肢,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擱下去,她不想讓陌再為她擔心。努力地扯出抹燦爛的笑,她有些哽咽道,“陌,我們下次見。”

    語畢,她慌忙地轉過身去,步子踉蹌地隨著小靈子走了出去,隻留下龍陌滿臉憂傷地怔在原地,癡戀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慢慢遠去,自始自終,他都沒說一個字,隻是那雙溫潤的眸子裏,流淌著濃濃的孤絕之意。

    蒼白而修長的手指攏握成拳,心底的那簇火焰猛地像水一般漲滿整個胸腔。

    汐兒,等著我,等著我!!

    “姑娘,這就要迴去了?”

    老木鬼魅般的聲音突地響起,及時製止了蘇汐快要跨出天牢大門的步子。她側過頭,看著那張在幽暗燭火中略顯猙獰的臉,心底突地冒出些許疑惑,她遲疑道,“我認識你?”

    “嘿嘿,姑娘這話說笑了,老木一介卑微的獄卒,哪能入得了姑娘的眼呢?”老木諂媚地笑著,語氣裏摻雜著些許的詭異。

    蘇汐心中莫名一動,還想問得仔細些,卻聽得前麵離她幾步的小靈子喚她快點。斂了斂心神,她朝老木微微一笑,舉步要走時。老木突地朝她靠近,蘇汐駭了一跳,他卻滿臉嚴肅用極低的聲音對她道,“找宛常在。”還沒待她反應過來,老木已恢複了先前諂媚的笑,他恭著身子,伸手向她做了個請的姿勢,“姑娘慢著點,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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