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的時候是冬天最冷的時候,雖是點點金光籠罩,但清冷的寒氣依舊無處不在,蘇汐拉緊了煙藍宮裝的衣領,小跑步地跟在小靈子的身後。

    一路上,兩個人像人偶般僵直地一前一後地走著,空氣裏滿是古怪的沉默。蘇汐低垂著頭,額前散落的碎發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初貴人吉祥!雲貴人吉祥!”

    突兀響起的請安聲讓蘇汐立馬迴魂,她慌忙抬起頭,卻是兩個衣著華貴的女子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著她。蘇汐僵在原地,也直愣愣地看著她們。小靈子轉過頭來向她狠命地使著眼色,蘇汐這才如夢初醒般,慌忙福身道,“奴婢參見兩位貴人,貴人吉祥。”

    一襲淡黃長袍的初貴人滿臉笑意地扶她起來,“這位姑娘模樣倒是生得端正,是新晉的宮女?”

    還沒待蘇汐迴話,跪在一旁的小靈子已淡淡地開口道,“初貴人還真是心細,她是萬歲爺近日欽點的宮女。”

    “喲,你瞧我,光顧著看希奇了,倒把靈公公給忘了。”初貴人一副歉意滿滿的樣子,側頭對落離笑了笑,方道,“靈公公快起來吧。”

    小靈子麵無表情地站了起來,語氣不卑不亢道,“兩位貴人若是沒有什麽事,請準許奴才們離開。”

    “急什麽呢!”初貴人嬌嗔一聲,扶著蘇汐胳膊的手漸漸用力,她看著她,淺淺的眸子裏,倒映出蘇汐蒼白的麵容,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蘇汐冷冷地看著她,也不答話。初貴人滿臉的笑意慢慢僵掉,尖尖的指甲就要透過煙藍的衣裳死命嵌入她的肉裏時,落離薄涼的手指卻覆上初貴人的指尖,不著痕跡地佛開初貴人的手,她清秀的臉上是薄薄的笑意,“姐姐怎麽自貶身份,和宮女一般見識?”

    初貴人不置可否地斜睨著落離,閃亮的眸子裏是高深莫測的寒光。

    落離也不再看她,而是側過身來一麵替蘇汐仔細地整理著被初貴人扯皺的袖子,一麵輕聲道,

    “如今你隻是宮女的身份,主子的問話,豈是能任由你性子愛答不答的?你說是吧,歐陽雲若?”

    落離抬起頭來,幽深的黑眸裏大霧彌漫,叫人看不真切她的真正用心。蘇汐也沒想到她居然會當著眾多太監宮女的麵,直接掀了她的身份。誰都知道,景妃——歐陽雲若早在四年前就葬身火海,她這般說,到底是什麽意思?

    還沒待蘇汐想得更通徹些,小靈子已冷漠地開口道,“雲貴人怕是看錯了。這位姑娘名喚念汐,她原本是左淵大人府上的家奴,皇上有一迴到左大人府上做客,瞧她服侍周到,人也機靈,才點了進來……”

    後麵的話蘇汐沒聽清楚,她所有的思緒都集中在了她的新名字上,念汐,念汐。嘴裏喃喃地念著,心裏卻越來越酸,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樣做才可以絕了珞的念頭。‘她’的血誓曾給她的心下過禁製。她想,這一生,她恐怕都沒辦法迴應珞那麽深厚的愛。

    這些年來,那‘逆天符咒’所引發的噬心之痛日漸厲害,這更讓她感覺到那詛咒遠不會那麽簡單地結束,她已害怕自己或許有一天會禁受不住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而永遠的睡去,然後留下陌一個人孤獨而痛苦的活著。

    忽然覺得,她的穿越旅途充滿了感傷,充滿了無奈。

    蘇汐暗惱地歎息,再抬起頭來看著落離的眼眸裏已劃滿了些許惆悵,唇邊淡開一朵素雅的花,她眼神澄澈地看著落離,一字一句道,“奴婢初次進宮,有冒犯貴人的地方,還請貴人多擔待。眼下,奴婢有皇命在身,看時辰,怕是不能再耽擱了,請貴人準許奴婢先行告退。”

    落離笑笑,“既然如此,那退下吧。”

    蘇汐福了下身,步子剛邁出一步時,初貴人卻伸手將她攔了下來,蘇汐挑高眉,等著她的繼續。一襲淡黃長袍的女子眼眸含笑,說出的話卻是比冰還冷,“雖說有皇命在身,但主子的吩咐還是要聽的吧?”她一麵說還一麵狀似不意地瞟了下一旁突然噤聲的小靈子,眼見他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心底的石頭才稍稍挨著地。

    氣氛的詭異讓後知後覺的蘇汐也察覺到了,敢情這幫人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心裏雖然氣憤,但是為了早點見到陌,同時她也不想多生事端,壓住心底的火氣,她淡淡道,“貴人要什麽事請盡管吩咐,隻要奴婢做得到的,必不推辭。”

    “那麽——”初貴人拉長了音調,看了看那張煞白的臉,心裏是一陣暢快,視線轉到落離身上,她清淺地笑開,“逛了這麽久的園子,雲妹妹怕是也累了。念汐,你就隨晴月那丫頭到霞飛殿去將本宮煮茶的用具拿到離葉亭去。這大冬天的,喝喝暖茶是最舒服了。”

    落離沒看她,視線飄忽地望著那碧藍的天。初貴人隻當她是默許了,便向晴月使了個眼色。一襲湖藍宮裝的晴月會意,踏著細碎的步子來到蘇汐的身前,頗有些盛氣淩人道,“既然娘娘發話了,想必念汐姑娘是十分願意了。那麽,就請和我走一趟吧。”

    開什麽玩笑!霞飛殿在整個皇宮的東側,而離葉亭卻在禦花園的西側。若是這樣走一個來迴,時間恐怕剩不了多少,到時宮門關了,她還怎麽出去見陌?!

    這初貴人,到底和她有什麽深仇大恨,非得這樣整她?!還有這小靈子,一句話也不說,是存心想要她見不到陌麽?還是單單地想為珞出氣?蒼白的雙手緊緊地攏握成拳,股股青筋像是要冒出來般,蘇汐咬著失血的唇畔,有股火似要在那澄澈的眼眸裏燃燒起來。

    沒有人再說話,氣氛就這樣僵持著。

    初貴人一副看好戲似的表情看著蘇汐,既沒有表現出對她的不滿,也沒有要放她離開的意思。沒有主子授意,晴月也不敢放肆,禦花園的小徑裏,一大群人靜靜地站立著,淡金陽光籠罩的容顏裏,表情是千姿百態,豐盛如宴。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眾人身邊的雪都要化得幹淨了時,才聽得一個細弱的聲音道,“姐姐們都在這裏做什麽?賞雪麽?”

    不大的聲音卻是將眾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蘇汐移開瞪著初貴人的視線,然後她看到初貴人身後的太監宮女像潮水般慢慢退開,一個姿色平庸的女子蓮步輕搖地朝她走了過來。

    “宛裳給初姐姐,雲姐姐請安。”楚宛裳一臉乖巧的模樣福了下身。初貴人勉強的笑了下,算是叫她起了,而落離卻還似沉侵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注意到情況的陡然變化。

    “宛常在吉祥。”晴月領著一大幫太監宮女向她請安。

    宛裳擺擺手,正想叫眾人起身時,卻見一個著煙藍宮裝的女子直挺挺地站立著,心下有些狐疑,視線再飄得遠些,卻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還來不及細細思考些什麽,她已高聲笑問道,“靈公公不在禦書房侍侯聖上,怎麽跑這兒偷懶來了?”

    小靈子笑笑,語氣平淡道,“勞宛常在掛念了,奴才是奉了聖上的旨意送念汐姑娘出宮辦些事的。”

    “哦?”宛裳看了看神色均有些不自在的眾人,疑惑道,“那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些出宮辦去?”

    小靈子沒再答話,其他人也沒說話。宛裳頓覺事不尋常,一直站在她身後默不作聲的琉璃忽地碰了她一下,宛裳微側身,看到琉璃向她的前方努努嘴。宛裳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張嬌俏的小臉,一身煙藍的宮裝,一個陌生的禦前宮女。念頭一轉,頓時也明白了大半。

    “姐姐和這些低賤的小蹄子們生個什麽氣?這大冬天的,凍著自個兒就不好了。正好這兒離琬月殿也近,姐姐們還是先到妹妹那兒歇會兒吧。”宛裳一邊笑容滿麵地和初貴人說著,一邊趁她不注意時向蘇汐調皮地眨眨眼。

    蘇汐看著她,蒼白的麵上平靜如湖泊,隻有那澄澈的眼底流淌著些許暖意。

    初貴人看著宛裳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又想到再這般鬧下去,估計不久皇上也會知曉,到時候自己可就得不償失了。既然已給了歐陽雲若一個下馬威,她再順手賣個人情給楚宛裳,這件事倒也可以就此完美地謝幕了。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她拉著宛裳的手,親切道,“既然妹妹都求情了,這小蹄子饒了她這迴便是。念汐,你還不謝謝宛主子?”

    她將‘主子’這倆字咬得極重,蘇汐很想頂過去,但又想自己剛才那般都忍耐下來了,還逞強個什麽,遂揚起一抹感激的笑,正準備謝恩時,卻聽得宛裳輕聲道,“禮就免了,替聖上辦好了差事就算謝我了。去吧。”

    蘇汐看著她,突然覺得那張平淡無奇的麵上卻是流淌著某種神聖的光輝,就像母親一般,教人感到一陣溫暖,真正地朝她感激一笑,她便繞過一幹人等,快跑著消失在她們的視線裏。

    “天,要放晴了呢。”一直沒出聲的落離突兀地說了句,沒理會眾人疑惑的神色,她清笑著轉過身,精致的繡鞋踩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發出‘嚓嚓’的聲響。

    與宛裳擦肩而過的刹那,落離忽高聲吩咐道,“浣絮,趕明兒給宛常在送些補品過去。鷹儀皇朝的第一皇子可得仔細照拂著。”

    聞言,原本還拉著宛裳手的初貴人像是碰到了毒蛇般騰地鬆開了。

    “宛常在如今身子金貴,我也不便去打擾了。”初貴人僵硬地扯出了抹笑,“琉璃,你也扶著你家主子迴琬月殿歇息去吧。”

    “奴婢遵命。”琉璃淡淡地應了聲。

    唇角散開一抹薄笑,宛裳扶著琉璃的手向初貴人福了下身,“那今兒妹妹也就不勉強姐姐了,不過以後有空的話,姐姐可是要常過來和妹妹聚聚。”

    初貴人點點頭,目送一大群人擁著宛裳遠去。

    第一皇子?!哼,也不知曉這孩子到底留不留得住!

    初貴人冷哼一聲,忽又想起什麽似的,轉過頭對晴月道,“晴溪那丫頭今兒的事做的不錯,也不枉費我千辛萬苦地將她弄到禦前。過些時候,你把賞賜給她送過去,順便好好地叮囑她,替我仔細看著那狐媚子,隻要她一有什麽動靜,隨時傳信給小卓子,他自會到霞飛殿來告訴我。”

    “奴婢遵命。”晴月慌忙跪下謝恩,“奴婢先替妹妹謝過娘娘的恩典。”

    初貴人頷首,深邃的目光看向蘇汐剛才消失的方向,忽地變得幽怨。

    念汐,念汐,念的是誰?歐陽雲若?蒙玉瑤?亦或其他?皇上,你對這鷹儀皇朝的後宮,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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