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暗。

    蕭條的冷宮裏。

    一襲粗布白衣的女子驀地暈倒在地,慌得還在床上養傷的桃宛不顧一切地跳下床來。疼得齜牙咧嘴的她剛將蘇汐扶迴床上,已是滿麵的冷汗。

    而躺在床上的蘇汐卻像是陷入了夢魘中,細眉越蹙越緊,心裏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憂傷蔓延至全身,嚴重的虛脫感讓她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又要抽離自己的身體。

    然後她便看到了大朵大朵的麝香百合鋪散在她的麵前,純白的花瓣裏閃耀著妖冶的紫藍光澤。隨後一片濃鬱的血紅色掩埋了純白,刺目的紅色讓她的心一陣撕裂般的疼。

    “娘娘?娘娘!!”

    一個略帶焦急的聲音在她的耳畔炸開,似乎有人在使勁地扯著她的衣裳,那樣的用力仿佛是生怕她再也迴不來似的。

    嚶嚀一聲,滿頭大汗的蘇汐眼神飄忽地睜開了眼,“宛兒?我還沒有死?”

    “娘娘說什麽傻話呢!”滿麵淚痕的桃宛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娘娘福大命大,定會長命百歲的!”

    這個小丫頭!蘇汐撐著酸軟的身子坐起身來,一看到桃宛滿臉痛苦卻又夾雜著欣喜的表情,她頓時醒悟過來,連忙從床上跳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就將桃宛丟迴了床上。

    傻眼被她折騰了半晌,接著桃宛滿臉痛苦地趴在床上,愣了半晌,她終於找迴了自己的聲音,“那個,娘娘你不需要休息麽?”

    蘇汐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後準確無誤地丟給了她倆大白眼,“自己屁股都開花了,還有閑心關心別人呀。”

    “娘娘!”桃宛嗔怪一聲,兩頰泛起細微的紅暈,屁股屁股的,那是皇妃娘娘該說的麽?

    “躺好拉,廢話那麽多。”

    安頓好桃宛後,蘇汐便趴在窗沿邊,一手托著腮看著庭院裏那滿目蒼涼的景色,心裏又莫名想起若霏殿裏那一樹樹粉白的櫻花,還有剛才那突兀的心痛和憂傷。

    “娘娘?”看到她一臉恍惚的樣子,本想好好睡覺的桃宛卻又忍不住開口問道,“娘娘您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又像上次在慈寧宮一樣會無緣無故地暈倒?”

    蘇汐迴過頭來,滿麵燦爛的笑,“沒什麽大事拉,我一直都懼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嗎?”桃宛嘀咕兩聲,“今天雖然不陽光燦爛,可好歹也暖意融融嘛,怎麽還會懼寒?娘娘您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宛兒?”

    “我怎麽敢有事瞞著桃宛姑奶奶你?”蘇汐朝桃宛擠眉弄眼道,蒼白的臉上是一片天真而無謂的笑意,可是,她的心,卻揪痛莫名,似乎與她生命惜惜相關的某種東西已悄然遠逝,而她卻仍舊一無所知!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為什麽你被太後杖責六十,卻不發火?”

    “厄——”桃宛滿臉不自然地訕笑著,隨後又故作神秘地朝蘇汐眨眨眼,“宛兒這次迴來,可是要辦件大事的,所以自然不能太招搖嘛。”話一說完,沒理會蘇汐滿眼的疑惑,她就徑直偏過頭去,浪漫地去找周公聊天了。

    額,這叫什麽事?蘇汐腦門上頓時黑線直冒,這個壞丫頭,這才幾日沒見,竟又爬到她頭上去了!!真是憤慨啊,好歹她現在也是她的主子嘛!算了算了,蘇汐深唿吸一番,看在她屁股開花的份上,她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了,唿唿~~~

    鬱悶地將頭再轉向窗外,正準備大叫三聲來發泄心中不滿的蘇汐卻突兀地瞥到了冷宮大門外依稀有一抹白白的影子在躊躇不前。

    會是誰?

    轉過身來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桃宛,蘇汐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大殿。

    快要靠近那抹白影時,她的雙腿卻顫抖得厲害,心裏似乎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勸她轉身離開,它在告訴她,在向前一步,就會是深淵,萬劫不複。可是那抹白影看起來是那麽的憂傷和絕望,有種心疼蔓延開來,她的雙腿不受控製地向門外邁去。

    細微的風延展開來,吹起那白袍獵獵作響,突兀地感受身後傳來一陣暖意,神色恍惚的龍珞轉過身去,迷離的視線終於有了焦距,一把攬過眼前一襲粗布白衣的女子,滿麵的憂傷雖然逐漸褪去,但是取而代之的卻是深深的迷茫。

    “汐兒。”龍珞緊緊地摟著她,不斷地呢喃著那個想要刻進自己生命軌跡的名字。

    厄,這個,蘇汐疑惑地眨眨眼,前兩天不是還恨不得她立刻消失的他,今兒是怎麽迴事?難道見到了‘她’,他還沒能明白‘她’對他的深情麽?

    “珞。”剛一開口,她的唇便被龍珞冰涼的唇畔所吻住,絕望的氣息鋪散開來,壓得她大腦一片空白,難道珞,是真的愛上她了?比‘她’更甚?

    不!不行!她是不可能愛上他的!那麽她怎麽還可以這樣去無謂地享受他的感情?!

    終於迴魂的蘇汐忙不迭地用手去推那堵厚實的肉牆,無奈這樣的舉動卻使得龍珞細長的雙眼裏突地浮現出一抹怒色。

    粗暴的用手緊箍著她的頭,另一隻手緊抓著她不斷亂動的小手,如暴風雨般狂怒的熱吻肆意地蹂躪著她嬌嫩的唇畔。

    “不。”蘇汐嚶嚀出聲,細眉打結似的擰在一塊,意識到他沒有停止的打算,她驀地咬住他冰涼的唇畔。

    鹹鹹的血腥味彌漫開來,接著那嫣紅的血便鋪散在互相糾纏的雙唇上麵。

    “哈哈哈!!!”遠離了她灼熱的唇,龍珞驀的發出一陣狂妄的笑聲,他蒼白的唇畔上開滿了細碎的紅花,那豔麗的顏色刺得蘇汐的心驀地一緊。

    “珞?”她不是故意要傷害他的,隻是她不能沉侵在他的深情裏啊,否則萬劫不複。

    沒看到白衣女子眼裏閃爍著的悲傷,龍珞如神祗般俊美的臉上驀地罩上了一層寒霜,接著擁有萬般‘凍’人聲線的他開口道——

    “找一套宮女的衣服換上,隨朕去若霏殿。”

    朕?這是不是在說明他們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這樣不是最好了麽?他已然放棄了她,那麽她也不用再擔心怎樣去迴應他的感情。可是,為什麽她的心在聽到這個字時還是會有細微的疼痛呢?

    哎呀,真是要瘋了?!她怎麽還能這樣搖擺不定呢?!

    帶著細碎的憂傷,蘇汐按照龍珞的吩咐,換好了衣裳後,一直低垂著頭跟在‘冰山’的後麵,忐忑不安地向若霏殿走去。

    “進去。‘她’在等你。”寒著一張臉下完命令,龍珞連瞟都沒有瞟她一眼,便徑直向偏殿走去。可是他轉身時,蒼白的唇畔上那些細碎的紅花卻在蘇汐的眼前搖曳出一道陰冷的寒光,讓她的心莫名一痛。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讓珞帶著傷痛離去!

    慌忙地抓住飄然而過的白袍,蘇汐急切道,“珞,你能等我一會兒麽?我有話要對你說。”

    迴過頭來的龍珞冰寒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的波動,瞥了眼抓著自己長袍下擺的手,他輕挑劍眉,卻愣是不說一個字,隻有蒼白的唇畔上那妖豔的紅花熠熠生輝。

    害怕這是她與他最後的交集,蘇汐竟慌不擇路地踮起腳尖,接著她滾燙的唇便覆上那抹豔紅,然後散發著幽蘭氣息的舌頭便在他冰涼的唇畔上慢慢地遊走。

    龍珞冰寒的雙眼裏漸漸由震驚轉化為一絲絲的柔情,剛想迴應她時,蘇汐卻騰地一跳,遠離了他能觸及的範圍,嬌俏的小臉紅得像個熟透的蘋果。

    “珞,你等我一下下,我馬上就出來。”

    丟下這句話,蘇汐頭也不迴地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大殿跑去。恍惚地看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龍珞冰寒的臉上驀地飄來一絲笑意,原來她還是舍不得離開他的麽?

    可是,他現在還不得不委屈她待在冷宮裏,但是當老狐狸一倒,他還能護她周全麽?

    還有玉瑤,他所欠‘她’的,又該怎樣去還?當看到‘她’無聲地倒在自己的懷裏時,他的心不也是一陣抽痛麽?

    暖融融的內殿裏,一襲嫩綠宮裝的芫昕淚眼婆娑地立在床邊,嘴裏喃喃地喚著“主子”。

    “姑姑?”蘇汐剛一邁進內殿,就瞧見了這副場景,不是說‘她’在等她麽?那麽人去哪裏了?疑惑地轉著頭找了半晌,卻依然沒發現‘她’的影子。

    “主子,她來了。”

    突兀的聲音響起,蘇汐忙不迭地將所有的視線都投入到了那張薄紗輕揚的床上。暈死!蘇汐滿臉菜色地給了自己一個暴栗,厄,她的智商還真是退化得可以!

    “恩。”床上的‘她’仿佛極度衰弱,本就嘶啞的嗓音如今聽來更是讓人毛骨悚然,頓了會,‘她’接著道,“姑姑先出去吧,我有話要對她說。”

    “這——”芫昕遲疑地來迴看了她們幾眼,最終還是恭敬地福身後退了出去,隻是在經過蘇汐身邊的時候,給她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厄,蘇汐細眉微蹙,往她以前還對她一番交心,如今正主出來了,自己就沒有利用價值了麽?哼!徹底的鄙視加俯視她!!

    這邊蘇汐還在心裏憤憤地鄙視著,那邊廂的‘她’幹裂而暗啞的聲音已然響起——

    “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在我講話的時候別打斷我。”

    時間不多?這是什麽意思?蘇汐遲鈍的大腦裏還沒有一絲反應時,‘她’幹裂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在氣氛略現壓抑的內殿裏——

    “我與珞終究成為過去,我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不是我的報應,但是我知道珞現在一定愛極了你。可是,我不甘心那。當初就是因為舍棄不了對珞的愛,才會甘冒舍命之危,招你至此。”

    “可惜的是它的詛咒是那麽可怕,它已將我的生命切斷了幾十年,所以我選擇在他的麵前驕傲的死去,來贏得在他永生的懷念。”

    “還有陌的事,想必你也清楚他的咳血之症了吧?對不起,我那麽自私的傷害了最愛我的人——”

    “不!”蘇汐冷冷地截斷了‘她’的話,“陌不會再愛你,不會再因為你而受任何傷害。即使你離開也罷,他也不會再為你流下一滴淚,既然你已選擇讓他忘了你,那麽就請讓他一直遺忘下去吧。我的陌,以後都會由我來守護!”

    “你——”輕紗後的身子顫了幾顫,隨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喘聲,晃眼間,那飄逸的薄紗裏便是一串嫣紅的花。

    “我——我不再強求什麽,隻希望你替我告訴珞,我有多愛他。”

    “還有,陌的咳血之症隻要連續煎服麝香百合就會痊愈。”

    “隻要這樣就可以了?”這是不是也太簡單了點?

    “嗬!”輕笑聲從那簇薄紗裏飛舞出來,‘她’幹裂的聲音裏忽然滿含悲戚,“麝香百合隻會延長他的生命,至於幾時,那便是命了。”

    “不!”蘇汐大叫一聲,亮如繁星的雙眸裏滿是濃濃的哀傷,“你騙我!怎麽可能沒有解法?!若不是你那麽狠毒的下了這血誓,陌又怎麽會患上這咳血之症?!”

    “狠毒?你是那麽看待我的麽?”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飄逸的薄紗被‘她’用手擋開,然後包裹著‘她’額頭上的那一串白布便直直地映入了蘇汐的眼,眩目的血紅色讓她的心猛地一痙攣,像極早些時候在冷宮裏的那股疼痛。

    “如果我不對陌下這血誓,那麽你認為他還會安然地活在這世上麽?也許你會認為我太高估陌對我的愛,不過相信你與他接觸了那麽久,應該也明白他是個用情至深的人。他的愛,濃烈而又絕望,若是他真心想愛的人,即使是修羅地獄,他也定會追尋而去!”

    修羅地獄?也定會追尋而去?

    那麽當日陌對她說‘遠離了她便再也無法活下去’的話便不隻是信口說說?心裏驀地湧起一陣幸福的疼痛,她的陌啊,原來真是那樣愛極了她麽?

    “可是噬心的疼痛,你能忍受得了麽?”

    猶如來自地獄的聲音將蘇汐的大腦震得一片空白,她怎麽忘了,她是受了詛咒的!那麽她與陌的宿命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糾纏?!

    不對,如果陌能不顧一切隻為與她一起,那麽她還會懼怕那小小的噬心之痛麽?!

    唇邊蘊起一抹近乎透明的笑,蘇汐恍若隔世的聲音已然響起——

    “叫我到這裏來,不會就是要告訴我,我與陌不能在一起吧?”

    ‘她’輕搖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彌漫著濃濃的絕望,“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那麽,我會告訴你真正能醫治他咳血之症的方法。”

    “你還不快說?!”一聽到有解救的辦法,蘇汐就控製不住了,急急道,“隻要你能告訴我,什麽事我都願意答應你!”

    “很好。”一定是她眼花了,要不然她為什麽會看到‘她’的眼眸裏閃耀著詭異的光?

    “我隻要你答應離開皇宮,離開珞,不要讓珞再見到你。”

    “離開珞?”蘇汐有一瞬間的失神,不禁喃喃地重複,‘她’不是很愛珞的麽?那這又是為什麽?得不到珞的愛,所以‘她’要毀掉珞所愛的人?

    “不要想太多。”也許是察覺了她的想法,‘她’冷冷地開口道,“既然我曾給你的心下過禁製,那麽你就不可能愛上他。既是如此,我怎麽可以讓一個不愛珞的人留在他的身邊,而使他終日鬱鬱寡歡?”

    “況且即使我不這樣說,你還是會離開他。如今,我隻是想要一個能令我安心的答案而已。”

    “你——”

    後麵的話卡在喉嚨裏,因為她看到‘她’的唇角綻開了一簇妖冶的花,隨後‘她’的唿吸似有些急促起來,蘇汐忙不迭地奔過去,替‘她’撫了撫胸口,好讓‘她’順順氣。

    可是,為什麽自她的心底又驀地升起一股虛脫感?靈魂似也要抽離她的身體。

    “血誓自要用血來解——深愛他的人,你要用你的血滴於麝香百瓣裏,煎與陌喝,每日一次。”

    “至於你的噬心之痛,恐怕還得出宮去找那位曾贈予我符咒的相士。還有不要過多觸碰麝香百合,否則你的靈魂會有抽離你現在的身子的危險。我相信你會幸福,連我的那一份一起。咳,咳——”

    漫天的血紅鋪散開來,蘇汐的頭也是一陣暈眩,‘她’抬起蒼白的手指推了推她,眼神迷離,“叫,芫昕,芫昕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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