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但是他能確定的是,不管他「想不想」維持,他都「應該」維持——


    因為他還想再淋一次金色的雨。


    他怕令解說嘖嘖稱奇的「易燃」支離破碎,隻剩下過分燃燒後的灰燼。


    他怕隊友不能接受,原本兄友弟恭的戰隊分崩離析。


    他怕自己在進入親密關係後患得患失,打比賽的心態因感情中的變數搖搖欲墜。


    蔚然對比賽的重視程度之高,可以從他當初明知自己的心理問題已經產生軀體反應,卻依舊不願意影響臨場反應力去吃藥可見一斑。


    所以他不願意冒險。


    可這些甚至不是蔚然最擔心的事——他更怕自己毀了莊亦楠。


    毀了這個正在冉冉上升的新星,這個遊戲天賦被所有人認可的公認的天才。


    莊亦楠你知道嗎?你的人生會很長很明亮,這首待寫的詩歌,一定會有屬於你的平仄。你應該有獎盃,應該有好朋友,應該有掌聲和誇獎,應該有健康的人生和美滿的家庭。


    而不是在十九歲,還分不清友情和愛情的時候,就被最好的朋友誘拐著走上一條充滿泥濘的荊棘之路。


    我希望你的人生前塵似錦,一輩子都是春光明媚的季節,而不會因為我變成冰天雪地的冬天——哪怕我自己可能得因此永遠留在大雪紛飛的寒冬。


    和自己喜歡的人在同一屋簷,就像是罌粟花,明知道危險,卻還是忍不住沉迷。莊亦楠笑著看他的時候,他能忍住不跟著笑嗎?莊亦楠邀請他雙排,他能忍住拒絕嗎?莊亦楠牽他手的時候,他能真的做到心如磐石地甩開嗎?所以說,與其拖泥帶水,倒不如快刀斬亂麻。


    ——至於心頭源源不斷的痛苦,蔚然將其理解為未來會自愈的短暫的戒斷反應。


    從莊亦楠的房間搬迴自己房間的那一天,他一個人縮在被子裏,卻幾乎感受不到暖和的溫度。


    春天明明風和日暖,他卻覺得比搬去莊亦楠房間前的寒冬還要冷。


    他想念少年人總比他高一些的熾熱的體溫。


    想念莊亦楠睡前溫柔的「晚安」。


    想念他做噩夢時莊亦楠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撫摸他腳後跟的手。


    想念莊亦楠淺灰色的純棉睡衣。


    甚至想念莊亦楠擦頭髮時,滴在他臉頰上的水珠。水珠的溫度滾燙,不僅滴在他臉上,還滴在了他心裏。


    把每一個莊亦楠不會記掛在心上的微小元素編織在一起,就構成了蔚然沉溺了幾個月的、夢幻美好的幻想世界——


    在無數個已經萬籟俱寂的深夜,他躺在莊亦楠身邊,能聽到他微弱的唿吸聲,如墨般的黑暗中,這樣不可救藥的幻覺就在他的眼前出現……


    在他的幻想中,睡覺前兩個人一起擠在房間的椅子裏,他坐在莊亦楠的大腿上,能聞到對方身上溫暖纏綿的海鹽橙花的沐浴露香氣。


    他喝著莊亦楠專門隻給他一個人買的咖啡,肢體交疊著一起迴憶今天的比賽和訓練,在日記本上留下屬於兩個人的專屬記憶。


    莊亦楠用黑色的筆畫醜醜的小人,他就在旁邊用紅筆寫小人內心的os對話框。


    他們可以畫隊友,「暗香的戈婭還得再練練」、「消失的bp今天真的c」;或者也可以聊聊所有生活中的細枝末節:「瑩瑩的毛像下雪一樣掉,下次不能穿黑衣服抱她了」、「阿姨今天做的雞公煲好好吃」。


    他們不需要擔心把朋友們畫的太醜會被罵,因為彼此都篤定,這日記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看到。


    隨後,兩個人終於寫完一頁紙,窩在一起相視一笑。


    這時候莊亦楠不僅會像平時一樣對他說「晚安」,還會有薄荷味的晚安吻。


    一般到了這時候,在幻想中陷入半睡半醒階段的蔚然就會被自己的出格想像驚醒。


    他伸出手,試探性地往莊亦楠那邊移了一些,停在離莊亦楠的皮膚隻剩一寸的地方,感受到少年輻射開的溫暖體溫。


    但他卻不敢靠得更近了,仿佛對方的體溫會將他燙傷。


    他墮落到來迴拉扯、去留不定的深淵,一邊慶幸他們是能夠順理成章親近的同一性別,一邊又在心裏譴責自己不夠光明正大,借著愛的名頭幹淨所有醜事——


    莊亦楠出於好心把床借給好朋友一半的時候,會想到好朋友會偷偷在他的床上硬嗎?


    田筱萱曾經問過他「什麽時候知道自己喜歡男生」。


    那時自己囫圇過去了,沒有正麵迴答,但實際上,青春期的時候他就已經大概知道了,隻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初中班上的男生開始看小電影的時候,他意外地察覺自己和周圍所有男生不同,隻有另外一種性別才會讓自己產生反應。


    可那時候的他住在父母用嚴格的愛構建的牢籠中,清晰地知道什麽是「主流」,什麽是父母眼中的「歪路」。於是他壓製住了一切,努力不去想,連最好的朋友都沒有告訴,仿佛這樣就能夠騙過自己。


    ——直到他遇到莊亦楠。


    十三四歲時躲在被子裏因為幻想對象感到絕望的蔚然,和二十一歲躲在被子裏因為幻想對象感到絕望的蔚然連接在一起。中間斷裂的,是蔚然刻意忽視自己需求的八年歲月。


    隻是前者是一個模糊的身影,隻能代表一個籠統的性別;後者卻有清晰的形象,甚至在幻想時,他的睫毛都纖毫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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