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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藏書樓


    春去秋來,漫山遍野的青林中交織著金黃色。


    春季萌動夏天鬱蒸的山水花鳥到了秋天複又安靜了下來,湖麵漪渙倒映青山鬆柏。


    算著日子,李長風已來到書院近四月。


    這四月中,他每日揮刀千遍,已把《撩雲劍》修行六百五十八遍,終於,待到這金風玉露的日子,他找著了機會離開了靜字堂。


    他要去藏書樓,尋方法破海引汐。


    藏書樓在最北麵,兵字堂一側。


    眾所周知這南山書院九座堂口,靜字堂修悟道心境,兵字堂推崇以器禦萬物,書院的劍最出名,劍是百兵器之君子,書院的劍更是萬劍之首。


    李長風沿著青石道上山,初秋煙雨朦朧,南北有石道相連,九曲八彎道。


    走的遠了就能看到有其他顏色長袍的學生,他們分屬於不同堂口,有弟子執劍在煙雨中凝望天空,不時揮舞劍鋒在感悟天地,他的長袍是天藍色,是兵字堂武生。


    李長風逐漸看到越來越多的藍袍兵字堂武生,他已走到了北山,也看到了兵字堂和旁邊聳立的藏書樓。


    藏書樓共九層,金頂入雲澗三尺三分,閣樓其實不高,但也許是山上觸手可及天空白雲,這藏書樓總讓人覺得高聳入雲神秘莫測。


    李長風抬頭看,此時正午尚有半盞茶左右的功夫,於是找了一塊梧桐樹蔭下等著。


    藏書樓占地很廣,與其說是樓,不如說是宮,書院中的藏書宮,正門朱漆白牆肅穆莊嚴,不含一絲點綴。


    書樓是神聖地,無需花樣點綴。


    待到督查交接,李長風尋著空擋一個躍步進了院子中,推門而入藏書樓,走進了一層大廳。


    迎麵而來百尺石壁上狂書一‘山’字,字跡被鑿刻入壁三分,一股蒼涼的氣息鋪麵而來。


    李長風不過看了幾眼,這山字的筆跡間仿佛有吞神氣,他竟感覺到眼暈目眩,差點陷入進去。


    “隻是先人留下的一個字就差點讓人沉迷其中,好可怕!”李長風暗自心驚。


    他眼睛掃一圈,這裏書卷羅列整齊,但他沒有忘記此行目的,於是沿著旁邊的木梯往上,去了二層樓。


    二層樓依然有百尺石壁,上書‘門’字,李長風聽叔明月說過,這藏書樓中所有的石壁連起來應該是一句話。


    山門悟道,浮世狂生。


    李長風讀來覺得霸道十足,但少了一個字,藏書樓有九層,可隻有八個字。


    叔明月說他不知道,沒人知道,因為沒人上過九層,連鍾院長也說他沒有去過九層樓。


    三層以上有守閣奴,這些人都是近妖的狂人,終生待在藏書樓中和青燈木卷為伴,不會下樓自然也不會讓人上樓。


    李長風踏足厚實木板,眼睛掃了一眼,徑直朝前走,走到一排書架旁右拐,然後蹲了下去。


    “進了二層樓往前三十步,看到書架右拐五步,然後下蹲,我再那裏的木板下藏了一壺悶倒驢,幫我帶出來。”叔明月臨行前嚴肅的叮囑他。


    “你為何總喜歡做這種無聊事情?”


    “我高興。”


    李長風沒辦法,因為隻有叔明月高興了,他才肯告訴他破海引汐的書卷在哪個位置。


    就像他們之前所做的那個十分不君子的君子協定,隻有叔明月肯幫助他,才能最大限度的節省時間。


    時間是李長風最缺的。


    這偌大的二層樓,除了銅鏡前有嫋嫋燃燒的紅燭火,竟出奇的安靜,連一絲聲音都沒有。


    李長風站在書架前,認認真真的捧著木書卷,他真的在死記硬背,因為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隻是這瀚海書庫就算是死記硬背,想要遍覽群書又豈是盞茶功夫能辦到。


    他已忘了時間和叔明月的囑托,揭開悶倒驢喝了一口,辛辣渾濁的漿液順著喉嚨一路燒下去,直讓他渾身滾燙精神沸騰。


    他席地而坐,就著搖曳燭火認真品讀,早已忘了時間。


    《引汐錄》載,人體共有七百二十個穴位,兩百餘骨骼,經絡不計,血肉為囊,欲引汐必先破海,人臍下有藏精之所名丹田,丹田下有神照,是為定命方甲,與生俱來。


    若能打破神照釋放元海,可由七百餘穴位納天地氣為己身真元,流遍四肢百骸,此為引天地潮汐,故此,由人踏入神道之路伊始。


    李長風再翻一卷,忽然眼神明亮,按這書中所載,想要破海方法隻有一個。


    衝擊泥丸宮!


    丹田分上中下三處,上丹田名泥丸宮,主通神,中丹田名檀中,主聚氣,下丹田為神照,主藏精。


    按這書中所述,這神照乃是神明所設天命所定,因此衝擊泥丸宮即是通神,若能得到神明認可,那麽自然上下相通,神照可破。


    李長風再觀,不由心中冷笑,若是不被神明認可,那這衝擊泥丸的舉動有可能會讓人神魂俱滅。


    被神認可,一步登天,不被認可,神魂俱滅。


    真是狗屁不如啊!


    李長風心裏喃喃道,他合上書卷抄起蒙倒驢猛灌一口,那股熱氣直衝頭腦讓他臉色漲紅,此時方法已經知道,該如何抉擇?


    若是真按照這書中所述,李長風心中戚戚,他估摸著就是那不被神認可的一類,這一下有可能讓他變成傻子甚至直接灰飛煙滅,他還沒有把聞人立雪娶迴家當老婆,還沒看勿執嫁人,還沒有給母親盡孝,他當然不想死。


    再灌一口酒,他咬牙自語:“幹他娘的!”


    於是平攤開木卷,上有聚氣經絡圖,他熟讀經絡穴位,然後緩緩閉上了眼。


    此時這藏書樓中連翻卷聲都沒有,隻有他略帶緊張的唿吸聲。


    他按照書卷中的聚氣經絡圖開始運行周天,也不知是他過分緊張,還是那蒙倒驢讓他神魂顛倒,總之他眼前忽然迷茫,那股不安的黑暗消失了。


    有光!


    有湖!


    有雪!


    很冷!


    很空曠!


    風也很大!


    紅燭青燈木卷消失了,門字石壁消失了,藏書樓消失了,南山書院也消失了,隻有蒙倒驢還在手中。


    李長風的眼前漫天風雪,他衣衫單薄,早已不在藏書樓中。


    冷風如刀,雪花飄舞,眼前一片白茫茫。


    這風雪太過猛烈,李長風甚至看不清遠處是否有山有人家,他低頭,隻有白雪,但遠處有湖,這湖不知多大,大半都被掩在風雪中,隻露出了一小部分,就在李長風眼前。


    李長風的衣衫很單薄,冷風凜冽,他提起蒙倒驢猛灌一口。


    這湖水上是厚厚的冰,李長風想了想,踏了上去。


    他一直朝前走,風雪忽然變小了下來,遠處的光景變得清晰,甚至能看到遠山成群,天空有不灼熱但散發著光亮的太陽。


    此時再去看,這湖赫然不是湖,是一片大海,一望無際。


    李長風有種感覺,就是這裏,就在他腳下,這就是神照。


    他低頭,冰層很厚,但他的臉色很難看,不是因為這厚厚的冰層,而是因為底下有條龍。


    一條黑色的龍,李長風覺得應該是龍,之所以無法判斷,是因為他僅僅隻有這東西一鱗片大小,隻是能看到模糊的龐大的黑色扭動身軀。


    李長風開始戰栗,他本不願如此,可在麵對這洪荒巨獸,他本能的顫抖,這是天威所致非人力所能阻擋。


    但他咬著牙攛著拳頭,盡管麵龐和雙手已被風雪凍得青紫,可他本就是不服輸的性子,他來這裏是破神照來的,不是來跪舔這爬蟲來的。


    於是他咬牙切齒中吐出二字:刀來!


    刀在哪裏?


    他隻剩一口撲刀丟在了南山書院柴房中,可他這話音剛落,頭頂忽然有山巒般巨大,斑斕矩尺形狀如刀,重刃無鋒古樸蒼涼。


    他又咬牙切齒:“刀落!”


    巨鋒斬落這冰層,眼看就要劈開神照斬斷黑龍,忽然從遠處走來一個人。


    一身黑袍緩步走來,絲毫不急促,但他所在之地,巨鋒落不下來,因為他伸出了一隻手。


    黑袍人伸出了一隻手,白皙手掌弱不禁風卻堪堪擋住了這巨刀鋒芒,這一大一小明明不成比例卻就這樣形成微妙平衡。


    黑袍人走到李長風麵前站定,李長風定神細細觀察卻發現依然看不清他的容貌,於是灌了口酒,踏出了一步說:“你要阻我?”


    黑袍人點頭。


    李長風冷笑:“憑什麽?”


    黑袍人搖頭。


    李長風說:“那就是沒的談了?”


    黑袍人再度點頭,就像他是個啞巴。


    李長風很生氣,他為了這一天已苦修十幾年,幾度在鬼門關口徘徊,受盡冷眼旁觀,但他隻要破了神照,隻要落這一刀,就覺得值,可是這不知從何處無端冒出的王八蛋擋在麵前。


    既然你擋我,那隻能劈開你!


    李長風伸手,這巨鋒被他握在手中,然後狠狠劈了下來!


    “你們這些愛裝逼的王八蛋,去死!”


    黑衣人想了想,沒聽懂這話,然後身體一步踏出,一掌拍在李長風胸口上!


    風停了!


    雪停了!


    白色消失,黑暗又再度凝聚,李長風睜開眼視線又迴到了藏書樓中,他膝前的《引汐錄》安安靜靜平攤在前,但他胸口有如重錘砸中,身體倒飛出去,砸在了門字石壁上,吐出一團血霧。


    他坐在石壁前唿氣,身體已絲毫動不得,但他的神智至少清明。


    “如果讓我變成個傻子,也許不是一件壞事。”李長風喃喃自語。


    眼前走來一個人,一身黑色勁裝勾勒迷人線條,青絲挽髻,腳步生蓮,走到李長風麵前細細觀察他。


    “走開,我現在不想看到穿黑衣服的人!”李長風眼神迷離早已看不清來人是誰,嘴巴卻絲毫不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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