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邊某處民宅。


    姬鉞替要送他出來的女人攏了攏鬥篷,小心的撫去她髮鬢邊上的雪粒。明明是很溫柔的舉動, 那女人卻哭得泣不成聲,死死抓著他的袖子不放。


    「行了,別送了, 小心把自己凍著。」姬鉞道, 「迴去吧。」


    那女人搖著頭,眼淚跟著簌簌往下落:「……公子……您能不能不走?您……您要去哪兒都帶我一塊兒好不好?我什麽都不怕, 公子要去哪兒都跟著……」


    她本是孤女,小時候被拍花子拐了去賣到了樓裏,後來碰見這位九公子,替她贖了身,置了宅子買了丫鬟伺候,平日吃穿不愁,也再無人打罵。


    她知道自己成了見不得光的外室,不過這種事太多了,樓裏的女子能當個外室已經是天大的造化,更不用說那被納迴家的妾室。


    她不敢奢望這公子能納了她。他自己把自己救出火坑了。


    九公子來,她就殷勤侍奉,彈曲唱詞。他不來,她就關了門和丫鬟一起做刺繡,公子給她的錢都攢著,等日後他不要她了,留著傍身用。


    但後來她也漸漸知道一些事。


    譬如這位九公子根本沒有娶妻。


    他也沒有其他女人,隻有自己一個……


    女人漸漸生出些奢望來,她想……他或許是喜歡她的,隻是礙於身份不能娶她。


    她當自己是嫁給他的。


    就這麽過了幾年,他們在宅子裏如同普通夫妻一般,可今晚卻……


    起身穿衣時,九公子用平常煩悶了同她說話時一般無二的口吻道:「從今天以後,我不再來了。」


    女人替他披衣裳的手一頓,不敢相信。


    九公子塞給她一個荷包,裏麵放了一疊銀票,隻要她小心些,到哪裏都能過得很好。姬鉞說:「我說的是真的,明天起我不再來了,這宅子也歸你,你要繼續住著,或者賣了要賃出去都隨意。」


    「我要走了,你……你自己好好保重,就當沒我這個人。」


    她哭求也沒有用,眼淚止不住地流,朦朧視線中,他高大背影快步遠去,很快就消失在巷子口不見了。


    她腿一軟,差點倒在地上。


    屋裏一直不敢出來的丫鬟連忙奔出來扶住:「夫人,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緊。」


    女子被她扶進去,丫鬟端來安胎茶,她沒顧得上喝,隻捂著肚子嗚嗚咽咽哭起來,哭也不敢大聲,斷斷續續咽在被角裏。


    姬鉞尚且不知那女子似乎有了身孕。


    他隻是感覺到,自己很可能快入鏡了,可能是一兩日,也可能是小半個月。那種強烈的預感讓他推了所有差事一直陪著那個女子,今晚才從宅子裏離開。


    上馬後他也不知道去哪裏,臨安王府……他不想迴去麵對那些「兄弟」的冷眼。


    思來想去,還是找了間有近衛標識的客棧住下。


    他早就過了十重劫,又有宗室子弟身份,陛下一直看著他……


    但姬鉞知道,自己恐怕無法再走下去。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耽誤了那個女子。


    若自己這迴能活著出來……再去找她吧。


    在客棧裏住了兩日,即便他不刻意打聽,宮裏的消息也不斷傳到他耳朵裏。


    「二皇子?他又出什麽事了?」姬鉞端著山海鏡照著自己的臉。


    聽近衛的意思,已經找了入鏡人進宮。其中兩個個還是他的舊相識——淩燭、薑遺光。


    「為什麽會找他?我記得他也過了十重劫。」姬鉞奇怪道。


    渡過十重死劫後,入鏡的時間就會大大拉長。以往大約一個月或兩個月一次。十重死劫以後。就變成了三四個月甚至半年才有一次。像薑遺光那樣的怪胎不斷招惹上鬼怪,一年不到就進了十迴,也算是絕無僅有。


    淩燭去也就罷了,他一直都想著往上爬,薑遺光……他不該想著怎麽保命嗎?


    那近衛道:「也是因為這二位公子傳信才事發的,他們自願要去。」可不是他們逼的。


    姬鉞想了下就明白了。


    恐怕薑遺光有什麽要緊事,自己兜不住了才要和皇室攀上關係。他也沒來找自己,估計他的目標不是二皇子,而是更高的那位……


    姬鉞把自己的念頭打消掉,吩咐道:「等他們迴來了,遞個帖子。」不等近衛答應下來他又改口,「算了,我給他們留封書信吧。」


    他還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迴來,等從鏡裏活著出來再說。


    薑遺光、淩燭、連同五個剛渡過六七迴的入鏡人行走在宮中長道上。前麵有近衛拿了令牌無聲開路,領頭太監提著燈籠,在雪地中映出熒熒微光。


    薑遺光一抬頭就能看到在一眾宮殿中高出一截的高塔。那座高塔就在皇城正中,像一根定海神針,牢牢鎮住這數十座宮殿。


    他們去的方向卻不是高塔,而是皇宮西南角邊上一處明麵上已經廢棄的宮殿,遠離後宮,平日本就沒什麽人去,這幾日貴妃更是借著過年的名義好好肅清了一番宮中內務,於是那些宮人更不敢亂跑。


    進殿前,就有人進去通報,得到裏麵的人點頭後,才有近衛引他們進去。


    殿內點著不明不暗幾盞燈,照著裏麵正當中上首坐著的年輕男人,他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身著玄色四爪蟒袍,外披玄色鬥篷,頭戴同色玉冠,捧著手爐,身邊隻有一老太監侍奉,桌上還放著一盞茶,裊裊吐著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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