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芥必須無時不刻不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才能在大夫人的關懷麵前保持理智。大夫人是假的,也必須是假的,這樣對他們每個人都是最好的結果。


    當著其他人的麵他還不好說,尤其是孟豫,不過……在薑遺光麵前似乎就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對方有種萬物都不掛於心的置身事外感。


    他說出來也是想試探薑遺光的態度,想知道似薑遺光這樣冷情的人是不是也會動容。二來也有幾分示弱的意思。


    薑遺光搖搖頭,說道:「假的就是假的,再怎麽像真的,那也是假的。」


    「萬一呢,萬一有這種可能嗎?」


    薑遺光:「我不明白你說的萬一是什麽意思,我隻知道我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母親,現在這位四夫人……」


    他臉上的笑慢慢、慢慢收起:「從未見過,怎知真假,又怎會心軟?」


    李芥小心問:「善多,你和令堂……」


    薑遺光:「她去世了。生下我時,難產。」


    李芥喉頭哽了哽,過去拍拍他肩。薑遺光卻沒表露出難過,隻繼續冷靜地說:「我不知那東西是怎麽偽造出個四夫人的,她可能和我母親模樣一模一樣吧,或許也有區別,我甚至想過,那也可能就是我母親的魂魄。」


    「可那又如何?人死如燈滅,我雖懷念她,可也不願意為了假象把自己葬送進去。」


    薑遺光眼含警告之意:「大哥,你莫要和三哥一樣……」


    李芥說:「不會。」


    天更黑,風更冷。


    二人各自和衣睡下,燈卻沒有吹熄,留了一盞,黑暗中顫顫巍巍亮著一點微光,將房裏各個事物的影子照得都恍惚飄搖起來。


    薑遺光讓自己睡著了。李芥卻沒有。


    他閉著眼睛,維持著半夢半醒的狀態,唿吸平緩,渾身都放鬆下來,像是睡熟了,可他還留著一隻耳朵聽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有一個時辰,也可能沒有那麽久,李芥感覺自己身體雖然還睡在床上,意識卻飄飄忽忽。他既要偽裝,就必須不出一點差錯,放鬆了不去想任何事。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奇怪的動靜。


    好像有什麽東西,隔著被子從他的腳邊一點點往上爬。


    李芥驚得差點出一身雞皮疙瘩,他倒能鎮定住,唿吸依舊綿長,讓自己思緒飄遠了不要去想那個東西,當做什麽也沒發生。


    那個東西一直往上爬,傾身爬到腰際,厚被褥被它牢牢地壓在身體兩側,他感覺自己被牢牢禁錮住,無法動彈。


    有那麽一瞬間李芥懷疑薑遺光在騙自己,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依舊沒動,甚至唿吸更加平緩。


    那個東西一路攀爬向上,不知道是人還是別的什麽東西,之後,他感覺自己的脖子也被牢牢禁錮住了——那個東西伸出雙臂,攬住了他。


    緊接著,他感覺到自己麵上輕輕貼來一個柔軟、濕冷、滑膩的東西。像一張死去多時的女人臉。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也不想知道。


    李芥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仿佛自己正在做一場不願意醒來的美夢。而那個東西也僅僅是貼著他的臉而已,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但李芥忽然明白了薑遺光所說的那句語焉不詳的話。


    「……我感覺,要是睜開眼睛,就一定會沒命……」


    現在他就感覺到,自己睜開眼睛,一定會沒命。


    不是什麽特殊的原因。


    有些東西……不能被人看見,見之即死,即便耳聞也會輕易發瘋。而他此時生出一種離奇的猜想,他覺得這個東西不是見之即死的怪物,更像是一種……他個人不能直視,不能麵對的東西。


    僅僅對他個人而已。


    就像那扇門,每個人看見的門都是不一樣的。


    如果他們過了子時不睡,也會在夜晚碰到自己最不願意麵對的物事。


    為什麽陸家有四房人?因為他們的父母也是不一樣的,惡鬼為他們精心挑選了四對父母,不一樣的險境。這都是為了折磨他們的心。


    鬼怪易躲,心魔難解。


    李芥從未有一刻像此刻那樣深刻地明白這句話。


    *


    天亮了。


    在地上睡著的薑遺光準時醒來,他卻沒有發出動靜,仍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輕微耳鳴再度響起,他聞了聞,沒有聞到血腥味或是腐臭味。


    活人身上的氣息和死人是不同的。


    他從小和祖父一起在官府衙門長大,後來成了入鏡人,見過的死人更是數不勝數。死人再怎麽偽裝,那股屬於死人身上的氣息也遮掩不住。


    他覺得,李芥還活著。


    又等了好一會兒,有小廝輕聲敲門,二人都沒有迴應。緊接著小廝輕手輕腳打開門,薑遺光聽見了水盆中的水聲晃蕩,這才睜眼。


    「四少爺,您起了?」小廝端著水盆置在木架上,麵無表情地行禮問安,絲毫沒有對薑遺光睡在地上有什麽疑問。


    薑遺光也沒有管他,而是看向周邊。


    桌上點著的燈早就熄滅了。他來到桌邊低頭看下去,卻發現裏麵點著的蠟燭並沒有燒盡,而是燃到一半,就像被人中途吹熄了似的。


    而床上……原本床帳是拉起的,薑遺光很確定,李芥睡前並沒有放下床帳,可現在……床帳緊緊閉合著。


    晨光從窗外照進,屋裏蒙蒙亮,厚重的床帳拉上後不僅不容易被風吹開,從外麵也看不清裏麵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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