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風很大,輕輕吹開了窗子,掀開了床帳,微微吹拂在他臉上。


    他房裏存了些銀票,原本都壓在箱底,可不知為什麽那放在衣櫃中箱子今日沒關,衣櫃也沒關嚴實,也被風吹開了。


    風輕飄飄地往房間裏吹,把有些老舊的箱子蓋吹開,裏麵碼得整整齊齊的一百兩一張的銀票唿啦啦吹出來,在房間裏飄來盪去,如秋日的落葉。


    再之後,一張銀票不偏不倚正好飄在了謝大人的臉上,將他整張臉蓋住了。


    謝大人微微皺眉,感覺有些不舒服。他想叫人,含糊地發出兩聲音,又沉沉睡去。


    風一下子大起來!將那張銀票緊緊地貼在他臉上!緊緊貼合的銀票蓋出他那張已經蒼老的臉的輪廓,紙張下的臉張大了嘴巴,鼻翼翕動。


    他醒了過來,他知道自己好像要出事了!可這風實在太大了,將厚被褥也牢牢吹著死死按在床上,他的手沒有辦法伸出來,隻能在被窩裏不斷掙紮抓撓。而那些銀票也被風吹的一張又一張疊在他臉上,牢牢貼合,密不可分。


    他喘不過氣來,眼睛也睜不開,大張的嘴很艱難地想要唿氣,銀票覆蓋在他麵上的輪廓嘴巴部位往裏凹了一圈,可他一口氣都吸不上來。他頭腦一陣陣發黑暈眩,一點都動不了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真的會死。


    秋香色錦被中包裹的人形不斷掙紮,活像一隻要破繭的飛蛾。可到最後,掙紮的力道還是慢慢弱下去,慢慢消失。


    又是一陣大風吹來,白花花銀票漫天飛舞,撒在房間裏,乍一看像極了上墳時用的紙錢。


    第308章


    單州徹底亂了!


    當日赴宴的數十官員及其家眷連同不少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迴家後全都死了!


    放眼望去, 半個城的人都在辦喪事,滿城縞素,處處掛白。冬日本就蕭瑟,喪樂一起更顯淒寒。


    單州能主事的忽然間全沒了, 留下的人不敢做主, 八百裏加急發摺子送往京城, 請求上意。


    莫說他們,普通小老百姓更是嚇得夠嗆。消息是瞞不住的,加上上頭沒人管事, 幾乎是一夜間大街小巷的流言就滿天飛了,讓本就敬畏鬼神一說的老百姓更加恐慌,都害怕那宋家冤魂會找上自己。


    一時間,單州城中人人自危。


    無數人收拾家當準備離城避一避,街上酒肆店鋪空了一多半。家家戶戶都在燒紙給無名冤魂, 希望他們別來找自己。


    「你接下來要如何做?」


    賈歷文和薑遺光並肩走在太安街上,漫天飛舞的紙灰從兩邊民宅圍牆裏飄出來,上下飄搖,連冷藍的天都仿佛黯淡了幾分。


    再仔細聽, 還能聽見他們細碎的念叨, 或是念經文,或是念道家咒, 還有不少念叨著徴宣陛下真龍天子保佑等等。


    賈歷文也怕,所以這段時日他決定跟緊了薑遺光。他或許不知道薑遺光是不是真的有神通,但這是他唯一所知對魑魅魍魎毫不畏懼之人。


    薑遺光道:「再等等。」


    他已經卷進了這件事中, 想走也走不了。況且單州驟然間發生這樣多怪事, 朝廷必然要派人來,他如果迴京恐怕還要被送來, 不如幹脆就在本地等待。


    這樣……或許還能借前來調查的近衛們的手,查清楚宋家村一事。


    周老婆婆說村子後來沒了,再後來就變成了宋家的私人莊子。好好一個小村落,怎麽可能突然就消失?即便當地人都出去了,這片地也是官府的,怎麽會被宋家買下?


    況且……要不是王落突然間給他下蠱,他並不打算那麽快迴京。疑似他母親留下的字謎恐怕要在單州才能查出,否則他父親為什麽要留下線索讓他來單州?


    薑遺光和賈歷文說過自己要找十多年前在當地賣的話本,後者正愁留不下薑遺光呢,自然爽快答應了。


    賈歷文不知他要等什麽,但看對方絲毫沒有擔憂的神情,便也慢慢放下心來。


    他們當地的風俗都是人死後需在家中停靈三日,或七日,或九日,或四十九日,每日都要擺宴,停靈越久,表明越重視逝者,也是變相證明逝者身份高貴。因而普通小老百姓家停了三天就要拉去埋了,知州等人家中就要停整整四十九日,做足了道場。


    第二日賈歷文就帶著薑遺光上門弔唁去了。


    知州謝大人有一小兒子和他關係尚可。賈歷文同他打了招唿,進門、上香、弔唁、祭拜、送過白包後,自有人悄悄帶他們去了謝大人所在後院。


    他小兒子謝五郎就在院中,麻衣芒鞋,頭戴喪帽,一雙眼睛哭紅得跟兔子也似。謝五郎是謝大人幼子,上頭四個哥哥兩個姐姐,作為小兒子自然是受寵的,萬事不愁,因而也養成了個不知世事的性子。


    要不是如此,也不會在賈歷文說他請了人來家裏看看風水後就答應下來。換成他上頭的哥哥們,少不了還要拉扯幾番。


    謝五郎瞧著看上去比自己還要麵嫩些的「大師」,隱隱覺得不太著調。可人來都來了,那人看著又和外麵惶惶然的人不一樣,瞧著就很穩重。


    謝五郎替他們帶路進了一間「品」字型的院落,過了當中大道後來到一間屋前,和守門的下人們說了聲,推門進入。


    「這邊請,家父臥房就在裏麵,已經找人來看過了,沒發現什麽……」謝五郎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


    薑遺光走進去,最裏間臥房和外間搭了扇大屏風隔開,裏麵靠牆擺了一張架子床,房間不算小,整齊擺放著桌椅繡凳木櫃等物。因辦喪事,架子床外的床帳換成了白色,內裏枕頭被子都收走了,隻剩下光禿禿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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