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是神針山莊的大小姐, 神針山莊是薛老夫人一輩子的心血。如果有一個人能繼承薛老夫人的衣缽, 那麽那個人也隻能是薛冰。除了一份源自血脈的傳承之外,薛冰更是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責任。


    薛老夫人帶薛冰去看過神針山莊的那些繡娘與織女。


    她們這些女子之中,有的人身上甚至還有沒有養好的傷痕。她們中有的人是因為受不了丈夫的虐待而逃了出來,有的人是不願意聽父母之命嫁給一個老頭,有的則是如果不逃, 她們甚至有可能被賣去青樓。


    無論是紡織還是做女紅,其實都不可謂不辛苦, 可是這些女孩子卻不願意再迴去。她們吃得苦中苦, 隻為了給自己尋一份像人一樣活下去的機會。


    “阿冰,給這些苦命的女人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這份責任比神針山莊的傳承要更重,如果就連同為女子的我們都不能拉她們一把, 等待她們的就隻有死路一條!”薛老夫人對薛冰說這句話的時候,眉眼之中是異常的嚴厲。


    自始至終,她一日不肯懈怠的逼迫薛冰學習的,不是薛家神乎其神的刺繡技藝,而是這一份在男人當道的社會裏,自己堂堂正正的活下去,而且還要帶領萬千女孩子堂堂活下去的本事。


    薛老夫人覺得讓自己的孫女接觸到這些事情有些太早了,可薛冰卻隻覺得太遲。


    她聽到過很多次奶奶無可奈何的嘆息,奶奶總是說:“也隻能這樣了。”


    助人之事難以盡善盡美,如今的條件之下,很多事情,也“隻能這樣了”。


    比如一個是織布女工的孩子生病了需要營養,大夫說最好一天能吃上一個雞蛋,但是為了保證更多的人能吃飽飯,這一個雞蛋,神針山莊不能提供給她,她的母親的薪資也不能保證供給她。


    薛冰看過那個麵黃肌瘦的孩子,也曾經心有不忍的塞給過她母親銀錢,可是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薛老夫人斷不許她開此先例。


    薛老夫人隻是問她:“你滿足了自己的一時善心,可是那個女工如果被人排擠怎麽辦?再出現了其他的情況,你能挨個救得過來?那些得不到幫助的人,會不會心生怨懟?”


    薛冰本以為江湖不過是快意恩仇,卻沒有想到這世間也有這般多的疾苦。薛老夫人不許她好高騖遠,隻要她隻做自己目前能做好的事情。


    薛冰思來想去,想出了個“餿主意”。


    ——她的名聲是自己敗壞的,而且是有意敗壞的。無論是和陸小鳳拉扯不清,還是堪稱江湖上兇惡的“母老虎”,一切的流言蜚語都是薛冰自己派人傳出去的。


    因為隻有這樣,才沒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她才能更好的守護薛家,守護神針山莊。


    “值得嗎?”楚星瀾與薛冰一起喝酒,借著三分醉意,薛冰向楚星瀾說起了自己的曾經。大概應該是除了楚星瀾之外,薛冰也很少能與人說這些。


    而如今,這些積壓在薛冰心頭沉甸甸的壓力,她終歸還是說出來。話一出口,薛冰心頭的長久堆積的憤懣也散了不少。


    薛冰不在意的笑了起來:“當然值得了!我現在可是快意恩仇的女俠,按江湖的規矩,誰能越過我薛大小姐去?”


    薛冰說這個話的時候,一掃往日的冷若冰霜與刁蠻任性,又很像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了。


    楚星瀾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拍了拍薛冰的肩膀,心中生出了一點豪情:“好誌氣,我來幫你。”


    如果別人說這話,薛冰純當是放屁,但是楚星瀾又有些不同。薛冰撞了撞她的肩膀,勾著楚星瀾的下巴:“你真的能幫我?”


    “當然了。”楚星瀾拍胸脯,“你們家的女工們是計件收費吧?”楚星瀾再次與薛冰確認道。


    薛冰:“對,那些姑娘們每織出一匹布來,都會給她們分紅,這是我奶奶定下來的規矩,以後我執掌神針山莊,也必須如此。”


    楚星瀾問:“那也就是說,這些女孩子們製造出來的布匹越多,她們的收入就越多了?”


    稍微想了一下,楚星瀾補充道:“你也不用擔心,絕對供大於求。咱們織出來的布輕便又保暖,完全可以取代現在百姓之中流行的那些棉麻製品,主打一個薄利多銷,而且在海外市場也相當有優勢。”


    在製造出蒸汽機的時候,白雲城就進行過嚴謹的調研與評估,確保不會出現因為供大於求而導致的滯銷問題。


    更何況,與蒸汽機一起出現的還有各類高產能的糧食作物,糧食充足了,人口自然就上升,自然就能拉動內需。


    楚星瀾:“到時候她們多生產的布,不愁賣不出去。”


    葉孤城一向謀而後動,許多楚星瀾考慮不周的地方,葉孤城都提前進行了預判。白雲城的一幹謀士與門客也仔細的推算過可能性,確認無誤之後,他們這才放開手腳推廣升級蒸汽機。


    楚星瀾找上薛冰,也是看上了神針山莊中做工的多為女子。


    後世將蒸汽機的推行視力作女性解放思想的鐵血運動的基礎。機器提高產能,讓無數紡織女工可以自食其力,不必再依附於男子。


    楚星瀾不敢說自己能推動什麽女權運動,可是她想撒下這樣的一顆種子——既然她從更光明的地方來,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萬千女性沉迷於蒙昧。楚星瀾做不了光,也願意做那破開一線天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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