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定淵行路不疾不徐,穩穩開口:「無妨,我在你身邊。」


    不知不覺間,兩人談話時,周圍店鋪小販皆開始有動靜,街上已傳來陣陣門板活動聲響。


    這話雷定淵從前在天界時也常說,但此刻明懷鏡卻覺得臉皮似乎要燒得更加厲害,連忙笑著打哈哈:「哎呀,你現在身為門主應該是忙得很,怎麽能像以前一樣一直保護我呢?」


    雷定淵突然停下了腳步。


    明懷鏡一時間還未發現,隻想埋頭趕快走過這段路,心中又奇怪為何身邊沒有動靜了,扭頭去找,這才發現雷定淵正站在自己身後五步之外,一雙淡若雲墨的眼睛,正靜靜望著自己。


    「阿鏡,你不要我了嗎?」雷定淵道。


    「......」


    明懷鏡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字字句句似泉水又如珠串,來迴在喉間滾了一圈,最後卻是啞口無言。


    少頃,隻化作一聲嘆息。


    明懷鏡行至雷定淵身前,兩手從頭到腳朝著自己一比劃:「走吧,我這一身實在是有些見不得人了。」


    百年前四大神族被下放人間,經過漫長時間的沉澱,八千明極所管轄的地界已是數一數二的廣闊,但對於凡人來說,也許同從前的感受並無太大差別。


    可凡間修士卻深有體會。


    八千明極在天界時雖然被稱為「神族」,但入凡後卻並不排外,反倒包羅萬象,加之其有斬鬼除祟的獨門秘法,因此有許多修士慕名而來,通過選拔之後,成為其中一員。


    明懷鏡跟著雷定淵到八千明極時,正值修士早課訓練,隻是站在山門,就已經能隱約聽見震天唿嗬聲。


    雷定淵正欲帶著明懷鏡禦劍穿過山路石階,明懷鏡卻微微搖頭,道:「不必了,就這樣慢慢走上去吧,也很好的。」


    日光穿林打葉而過,如清透綢紗般落於二人身上。


    這山門石階看著奇長又奇陡,一眼望去仿佛沒有盡頭,雷定淵陪著明懷鏡一路往上,半路時明懷鏡踩空,身形一歪,但還好用法力及時穩住,迴頭一看,雷定淵正穩穩扶著自己。


    雷定淵道:「最好不要再隨意使用法力。」


    明懷鏡點點頭,又嘆了口氣:「我之前在蘇氏咳血,是否也是這個原因?」


    沉默良久,明懷鏡才聽得身旁人開口:「是,你如今已是凡身,丹田氣脈承接不住從前的修為靈氣,若是強行運轉,對身體傷害極大,會折壽。」


    「折壽啊,」明懷鏡輕聲似是自言自語,「凡人百年......沒想到這兩個字有一天也會用到我身上。」


    明懷鏡心說:「那如此看來,我總有一天也會離開的。」可這話在心中過了一輪,最終也沒有說出口。


    雖然如今被貶,但明懷鏡體力仍然很不錯,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兩人便走過山路,進入了八千明極。


    明懷鏡遠遠站在校場外,靜靜看著正在習劍修煉的修士,又看了看遠處層層迭迭順山勢而上的大殿,悄聲同雷定淵說了些什麽,兩人便繞彎選了個僻靜的道路,離開了校場。


    穿過層層山林溪水,二人才來到一處殿外,明懷鏡抬頭一看,牌匾刻三足金烏,又書「望月」二字,字跡整潔卻氣勢軒昂,行雲流水又沉穩有力,一看便知是雷定淵所寫。


    明懷鏡不禁讚嘆道:「好一處清淨地!」轉頭看,雷定淵進了殿中,不一會便招招手叫明懷鏡進去,隻見木架上掛了一套淡若金月的嶄新衣裝,正是為明懷鏡所準備。


    明懷鏡愣了愣:「這是......」


    雷定淵行至門口,已是準備出去避嫌,聞言扭頭道:「你從前常穿的,我叫人重新做了,應是分毫不差,從此間出去,有一溫泉可消解疲憊,你去便可。」隨後便掩上了門。


    明懷鏡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覺得身上粘膩不堪,腦中更加不清醒,於是趕緊將自己塞進溫泉裏泡著,感覺好一些了,才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屋外找雷定淵。


    找了半天,一個人影都沒看到,明懷鏡卻尋得殿外一曲徑通幽處,心生好奇,便走了進去。


    抬頭看,隻見層層竹林,放眼望去,這每一根竹子的尖端,離天最近之處,幾乎都掛有一盞花燈,明懷鏡眯著眼睛略微數了數,竟是有成百上千盞之多。


    此刻還是白天,若是到了黑夜,這些明燈盡數點亮,不知是何等震撼人心的景象。


    明懷鏡漫步其中,連連讚嘆,又突然發現有些花燈上似乎寫有字,正要凝神努力去看,卻突然聽到大殿處傳來聲響——


    「你這時來......他現在身體不好,需花時間休養。」


    明懷鏡一聽便知道這是雷定淵的聲音,聽上去情緒並不好,可他在跟誰說話?


    正奇怪時,又聽到另一陌生的聲音,聽著憂慮重重:「我知道,但這人骨上......」


    明懷鏡聞言一個激靈,連忙沖了出去:「又有人骨上刻字了?!」


    麵前這幅生麵孔看見明懷鏡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來便是一頓,雷定淵麵色如常,溫和道:「你休息好了?」


    明懷鏡點點頭,此刻冷靜下來,轉而繼續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


    「無事無事,」麵前這人著一身墨綠衣裝,年紀看著也不過將將二十歲,卻沒有一絲浮躁氣,神色十分和善,「明公子久仰,在下阮鬆,乃天渡樓中人,此番是在下打擾你們。」


    明懷鏡對天渡樓的印象還停留在錢吳身上,此時又是有些警惕起來,阮鬆一看便心中有數,解釋道:「在下乃天渡樓副樓主,並非錢吳之流,天渡樓中情況複雜,之前若有得罪,還請明公子莫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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