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逆風騎馬裙裾飛揚,身上剪裁合體的騎裝,化作一抹清淡的蔚藍,仿佛碧綠的草地上靈動的雲彩。


    整個馬場之中,馬術最佳。


    公子貴女們愈加看不慣,指桑罵槐,欺辱馬場的一寒門侍從。那侍從體質孱弱,文質彬彬,半晌腦袋已磕破了。


    既白與那人同為奴才,感同身受,緊攥拳頭。貴女嘲諷道:「你家主人什麽門第,可配給我潁川庾氏提鞋?」


    王姮姬勒馬停住,定定凝視那人。草場管事的急忙過來,見了王姮姬大驚失色,道:「九小姐,什麽風把您吹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那貴女不明所以,管事的介紹道:「這一位是主人家,琅琊王氏九小姐。」


    如今的年月,家族就是徽記。貴女聽到琅琊王氏這四字,頓時臉色煞白,悻悻然如霜打的茄子。


    餘下幾個紈絝亦偃旗息鼓,本以為哪個寒門侵占馬場,誰料竟碰見了主人家。


    王姮姬不屑理會,命人將受傷的寒族扶起,一看之下,瞳孔凍住。


    對方亦難以置信,頓了許久才虛弱地道了聲:「鄭兄?」


    ……


    文硯之與王姮姬並肩走在廣袤的馬場草地上。王姮姬悄然屏退了眾人,確保周遭無眼線暗中跟著。


    文硯之感嘆,「那日天嶷山竹林一別,本約好七日後再為賢弟你醫治,誰料發生了那等變故,治病之事便被耽擱了。」


    王姮姬微微慚愧道,「文兄不懷疑我告密嗎?」


    文硯之訝然,不意她有這等想法,決然搖搖頭,「既結拜那便是一輩子的兄弟,哪有質疑之理。我知賢弟你家世不凡,有諸多難處,絕不是背信棄義的小人。」


    王姮姬稍稍鬆了口氣,見他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衣,衣角沾了青草和泥點,一絲不苟地綰著墨簪,傲岸自若,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節之士。


    她關懷道:「竹林被查封後,兄台和婆婆去了哪裏,何故淪落到草場為奴?」


    文硯之道:「也不算為奴,清理雜草,豢養馬兒,比當街寫書賣畫賺錢。」


    他被本郡中正官評為「六品下才」,按正常途徑今生都不能入仕了,總得想個辦法維持生計。


    王姮姬見梅骨先生那雙寫出科舉考試製才子的手,如今搬運草料刷洗髒桶,瘢痕累累,實堪憐惜。


    那人說話算話,終究饒了他一條性命,未曾趕盡殺絕,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磋磨在所難免。


    「文兄於逆境中堅韌不拔之態,清高不屈,可比傲雪梅花。」


    文硯之聞此一怔,隨即慨然長笑,她髮帶用暗紅色的梅花點綴,騎裝上的裝飾也呈梅花紋,想必是極喜愛梅花的。


    「鄭兄謬讚,小生愧不敢當。」


    可惜春日的草場並無梅樹,此時真該折一枝梅花應景。


    王姮姬微微一笑,有種棋逢知己之感,兩人雖屬不同階級,苦樂憂煩可以共享。


    文硯之笑了會兒,眉眼間復又凝聚憂愁,「你我兄弟自是相安無事,可大兄就不一定了。大兄許久不與我等聯絡,音信全無,恐怕情況不妙。」


    他指的是司馬淮,司馬淮前些日表麵裝瘋賣傻,暗地裏試圖招兵買馬對付琅琊王氏,被二哥和那人識破,如今被幽禁在宮中當人形傀儡。


    這般內情,王姮姬卻無法對文硯之明說。


    她暗示,「大兄乃大富大貴之人,吉星高照,能夠在洶洶亂世中堅守忠義,此次定然能化險為夷。」


    ……起碼父兄和那人不會動皇帝的性命,琅琊王氏家訓有一條就是子弟永世不行篡逆之事,永不登基為帝。


    文硯之依舊懸著心,擔憂司馬淮比自己還多。他們君臣是並肩作戰的夥伴、兄弟,一起篳路藍縷地打拚。


    如今陳輔癱瘓在床,整個朝廷內外唯有他一心一意站在司馬淮這邊。


    「鄭兄家境無憂,怕是不懂我等寒門對前路的迷茫無措。」


    王姮姬一時也找不到什麽勸慰之語,司馬淮是皇帝,掌九州話事,爹爹和哥哥欲行挾天子以令諸侯之事,自不會輕易放過皇帝這塊酪。


    「一起跑跑馬吧。」


    她邀請道,「煩憂之事總會過去的。」


    文硯之純儒一個,馬術比不得技藝嫻熟的王姮姬,他仍然欣然答應。


    春風淰淰,衣袂在風中微微拂動,高爽清朗的天空下日光將人曬透,追風,做白日夢,暢談,逆風騎馬。山環水旋下,與一知己談天說地。


    二人不曾這般暢快,漸漸就脫離了馬場藩籬的範圍。這一帶山中有茂林修竹,在婆娑的樹影中可見衣裳斑斕的顏色,又無隨從在旁幹擾,甚是無拘無束。


    王姮姬坦白自己是女兒之身,沒想到文硯之毫不在意,朗聲笑道:「小生雖浸淫詩書卻並不迂腐,鄭蘅兄巾幗不讓鬚眉,雖為女子,勝過多少男子。」


    王姮姬還欲進一步坦白自己琅琊王氏的身份,想起寒門和貴族間慘烈的對抗,竹林的血海深仇,話頭咽了下去。


    文硯之道,「方才在草場,遠遠瞧見鄭兄一層陰鬱之色,不知有何煩憂,愚兄願意效勞。」


    王姮姬數日來實鬱鬱寡歡,沒個傾吐對象,文硯之為人溫和愛笑,文質彬彬,感染力極強,讓人不自覺卸下防備。


    她照直說:「我想取消一樁婚約,卻辦不成。」


    文硯之是個童男子,猛然接過這個話頭,怔怔道:「……世人男婚女嫁皆出情願,哪有逼迫之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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