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毛筆,劉徹手指輕輕敲擊竹簡,一下,一下,又一下。噠,噠,噠。


    待柏山說完,劉徹眸色漸沉。


    按照柏山的說法,東西雖是他做的,主意卻全是據兒出的。但據兒並不是都能說清每樣東西的製作方式與原理,很多時候對裏頭的關竅半懂不懂,更從未提過自己是怎麽想到的這些。


    劉徹一直覺得,似采芹與祁家案件之事,需要的是劉據自身的敏銳與聰慧;可竹簡上這些,雖然也需要聰慧,卻不是單靠聰慧就能擁有。


    若隻是其中一兩項,還可說是靈光乍現,但這麽多,且大多還是劉據從未接觸之物,不太可能。


    這種情況,更似是劉據從何處見到過,或是聽旁人提起過。


    劉徹原本以為劉據背後有高人指點,但現在又遲疑了。


    這些東西涵蓋各個方麵,高人能做到一樣精通,兩樣精通,可能做到樣樣精通?


    若能,這是何等高人;若不能,那又是怎麽迴事?


    劉徹思索著,當日在上林苑親衛訓練場悄悄冒出又被打斷壓下的念頭重新鑽了出來,隻露了個頭,劉徹已心神大震。


    他平復住心緒,揮退柏山。柏山一離開,早已等候多時的餘穗與盛穀便走了進來。


    「參見陛下。」


    「仍舊未曾發現據兒身邊有可疑之人?」


    話一出口,劉徹才發現自己喉頭髮緊。那個猜想一旦出現就宛如深藏在泥土裏的種子,已經發芽再也無法迴到當初的狀態。它縈繞在劉徹的腦海,揮之不去。


    「迴陛下,未曾發現。」


    劉徹深唿吸,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並不感到意外,卻也足夠讓他心驚。


    什麽樣的高人能在他重重防守下來無影去無蹤,不留任何痕跡?沒有,不可能有。除非……


    劉徹眼皮一跳,篡緊拳頭,繼續發問:「據兒呢?可有何處不同尋常?」


    「沒有明顯異常,但有一些旁的,不知算不算『不同尋常』。」


    「說。」


    「大殿下經常發呆,看著前方不言不語,有時候還會皺眉或嗤笑、亦或深思。豐禾與飛翔殿內從前一直伺候大殿下的老人都說,大殿下以往並無這等發呆的習慣,是去歲那場事故後出現的。」


    餘穗盛穀其實不覺得這點有何問題,但陛下幾次叮囑她們,她們總要說些什麽交差。若說事故前殿下的行為是「尋常」,那與之不一樣的都可算「不同尋常」吧。


    劉徹聽後微頓,這種情況他好像也瞧見過。


    餘穗盛穀偷偷覷了眼他的神色,繼續道:「說到那場事故,婢子剛去飛翔殿伺候大殿下時,大殿下晚間偶爾會做噩夢,夢見什麽大殿下醒來說不記得了。但後來這種情況倒是漸漸少了,如今已不再出現。」


    這點劉徹也是知道的,卻隻當劉據被那次「死劫」嚇住了。


    「大殿下總有些奇思妙想,也常出口奇言妙語。婢子曾多次詢問大殿下這些東西的原委時,大殿下有幾次欲言又止。就好似本來想說什麽,張嘴沒說出來又改了口。」


    欲言又止,改了口?


    於餘穗盛穀這些婢子而言,或許隻是劉據不願意多說。但於自己呢?劉徹恍然想起來,他有幾迴問及劉據時,劉據也是這樣的表現。


    他們父子間有什麽不能說的?不,據兒的表現更似是想說卻說不出來。


    想說,說不出來……


    思及這點,劉徹瞳孔震顫。


    去歲出事後,據兒昏迷一天一夜,反覆高熱,險死還生甦醒後便大喊大叫,一直喚著他與衛子夫,死死抱住他,握住他的手,嘴巴張張合合,想要說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來,麵上又驚又懼,最後隻能嚎啕大哭。


    他哄了許久才將其哄睡過去,可即便睡著也緊抓著他的衣袖不肯放。那份不安、惶恐與無助,他記憶猶新。


    彼時侍醫說許是嚇到了,一時失語也是有的。


    因劉據很快好轉,他便沒多想。如今重新思量,若不是因事故嚇到呢?


    「還有一點。許是當初傷到了頭,大殿下似乎忘卻了一些事情,不僅僅是事發的經過,還有其他。另外婢子發現大殿下好幾次扶額按頭,好似不舒服。可婢子問及,殿下又說無事。」


    劉徹麵色大變:「據兒那次落下了病根?怎從未有人告訴朕?」


    「陛下息怒。此事曾請侍醫瞧過幾迴,侍醫都說殿下身體康健,並無病症。大殿下說是我等大驚小怪,他就是習慣性按按頭而已。婢子便想,大約是大殿下思考事情時的小習慣。」


    然而這話顯然並不能讓劉徹安心,他一邊吩咐吳常侍請侍醫,勒令其將太醫署今日任職之人全叫過來,一邊站起身匆匆往飛翔殿去。


    劉據洗完澡美美睡了個午覺,剛翻身還迷迷濛蒙沒完全清醒呢,就被突然闖入的劉徹抱了個滿懷:「據兒頭可還疼?另外還有哪裏不舒服?」


    睡眼惺忪,腦子一團漿糊的劉據:……???


    沒等他迴過神,一大串侍醫魚貫而入。劉據就這樣懵逼著被抱到侍醫們麵前,號脈看診。看眼珠,看舌苔,看手腳……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連根頭髮絲都沒放過。


    一個看完,又來一個,緊接著第三個第四個……


    劉據一顆心提起來,整個人都清醒了。從最初的迷茫逐漸變為緊張,他下意識抓緊劉徹:「父皇,我……我怎麽了?我是中毒了嗎,還是……還是怎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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