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撿到冬君之前,我的生活了無生趣,從我記事起,我爹每天都癡癡的看著我娘的墳,他的眼睛一片死寂,我知道他活得勉強,迫不及待的想死。


    我又豈願活著,孤獨的,冰涼的,毫無意義的活著?


    這個世界,有什麽意思呢?


    什麽都不要緊,什麽都無所謂,這是我爹教我的,他隻教了我這個。


    北蒼山太冷了,冷得我的血是凝滯的,我的心是凝滯的。常年得不到陽光的人,終究是要枯萎的。


    死不死的,於我而言,並不要緊。


    說是我給了冬君生命,其實,是她給了我生命。沒有她,我也許已經同我爹去殉我娘了。


    她活潑可愛,古靈精怪,好似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每天漫山遍野的瘋玩。喜歡撿一堆石頭迴來,堆在床頭,像個小小的墳。


    太晦氣太不吉利,所以我每次都要幫她把髒兮兮的石頭洗幹淨,然後一顆一顆按著次序排列整齊。


    每一次,她從外頭迴來,都會特別興奮地跟我說遇到了什麽,天上飛過一隻禿頭的大鳥,掉下三五根羽毛,被她撿來插在床頭。


    遇到一隻成精的雪蓮果,她便抓來,花瓶裏倒了水,紅繩拴著放在床頭養起來。她喜歡亂撿東西,這個臭毛病真的很煩人。


    最重要的是,她每次撿迴來的東西都很難看。


    真的很難看。


    最難看的是那個紅頭發的臭小子。


    我真的很討厭她這個手欠的臭毛病。


    還有,從小到大,我沒舍得打她一下,便是斥責也是斟酌再三,誰知她竟然給一個不知狗頭嘴臉的凡人下跪磕頭,我養她十幾年,她都沒給我跪過,憑什麽給別人跪?


    明明我一生氣,她就會來哄我,嬉皮笑臉地朝我撒嬌賣萌,可是她竟然不哄我,反而去照顧那個半死不活的臭小子。


    我氣死了。


    我氣死了!


    真是養個孩子不如狗,不理我,我還不想理她呢!


    可是我不理她,她就和霍笑天玩得更歡了。霍笑天什麽貨色,冬君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嗎?


    我限製她出門,限製她玩鬧,逼著她靜靜地坐著,寫寫畫畫,學完一樣,還有下一樣等著。


    雲著說我控製欲太強了,這麽拘著她,她反而會生出逆反之心。


    我控製欲強?有嗎?沒有吧?


    冬君本來就是我的啊。


    從小到大,她的頭發是我替她梳的,衣裳是我替她量好尺寸買的,她房間的一瓶一器,都是我精心布置的,她吃的飯喝的水,是我做給她吃,倒給她喝的,她讀書寫字是我教的,琴棋書畫是我給她請的先生教的。


    她怎麽就不是我的?


    可是,隨著她慢慢長大,我慢慢發現,她確實不是我的,她屬於這個世界,而非隻屬於我一個人。


    接受冬君有一天會離開我,相當於讓我一個人迴到北蒼山那段死寂的日子。


    放手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我沒有成功地渡過這個過程,就迎來了結局。


    若有人問我是否心甘情願,是否會舍不得。


    看著她笑容滿麵的,嘰嘰喳喳的對我說話,我知道我不甘心,也不情願。憑什麽要我們去死?憑什麽要我們去補天?


    可天不會可憐我,不會可憐我的冬君。


    我不敢與她道別,也不敢露出一點蛛絲馬跡,我知道她很聰明的。


    我無法得知她的將來是怎麽樣的,但我在山峰上向太陽和月亮祈禱,期望她能夠一直陽光燦爛地活下去。


    或許她會傷心難過,可過了一段時間,她找不到我,便會忘記我這個拋棄她的不負責任的哥哥。


    可是我也害怕,害怕她無法接受,所以我在門匾上留了一封信,如果她無法繼續快樂,那這是我給她尋求的最後的生機。


    她熱愛世上的一切,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她想要看的美景有很多,她總是央求我,讓我帶她去遊山玩水。


    她也喜歡人,很多很多人。


    除了不喜歡看書,好像世上的所有東西,她全都喜歡。


    而我,除了看書,其實世上的大多事物,我都不喜歡。


    我活著,沒有太多趣味,可冬君活著,卻能做很多很多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開朗明媚,像一個閃閃發光的太陽,人人都會喜歡她,愛著她。


    即使沒有我,依然有人愛她。


    即使沒有我……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我愛她,勝過一切。


    我的愛是最廉價的,最不值得一提的,即使她不知道,看不見,也會在那裏源源不斷地湧出來,永不枯竭,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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