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夕陽餘暉照在山穀中。白衣男子坐在石頭上,夕陽將他的輪廓鑲了金邊,麵前兩個小少年在打坐入定,滿頭大汗,咬著牙勉強支撐。


    密林雜草中,有一片正在盛開的紅色茶花。


    他折來幾枝,此時正垂眸認真打理,修長白淨的手指除去多餘的枝葉,用草藤捆紮,細細交錯搭配。


    待一束花紮得完美漂亮,他左看看右看看,滿意了,才大發慈悲的對兩個小少年擺擺手,“行了,今天就先放過你們,你們倆迴去吧。”


    邦邦和周小凡對視一眼,鬆了一口氣,單薄挺立的肩膀頓時垮了下去,互相攙扶著從地上站起來。


    今日被狠練了一整天,迴去的路上,兩個小少年都有些氣虛,不敢吭聲了。


    呂叁鐵麵無私,見他們這副喏喏的德行,麵無表情道:“這便累了?”


    邦邦聞言,立即昂首挺胸,搖頭道:“不,不累!”


    周小凡很誠實,“累,但是我還可以堅持。”


    呂叁挑眉,忽然淡笑道:“這種程度實在不算什麽,想當年,冬君五歲的時候就練靜心訣,有時練到渾身無力,路都走不了,寧肯爬著也要練。”


    他一番話似一盆涼水,兜頭潑下,把兩個小少年的心澆得哇涼哇涼。


    他的意思,是他們倆比不上一個五歲的小娃娃。


    不過,呂叁沒說的是,那是因為冬君死活不願意讀書,寧肯練功練到渾身酸痛發抖,一邊咬牙一邊練功,也不願意看一個時辰的書。


    冬君小時候什麽都好,聽話乖巧,唯獨在讀書這件事上,讓呂叁頗為苦惱。是使盡渾身解數,軟硬皆施,曆盡千辛萬苦,才將她教得禮數周全,博識洽聞。


    遣散了兩個滿臉疲憊的小少年,他腳步輕快,迴到竹林居。


    冬君仍是他出門時的模樣,懶散倦怠,並未梳妝,綢麵錦繡般的長發散開,半靠在椅子上閉眼小憩。


    聽到推門而入的聲音,冬君睜眼望去。


    便見門外紅霞簇擁在他身後,白衣紅鑲邊,眉目舒朗,手握一捧火紅的花束,人與花與紅霞,一般燦爛奪目。


    門外微風適時吹來,吹起他長長的黑發。


    長發飄飄,花瓣也在舞動。


    冬君望著他,心跳忽而一滯,隨後劇烈鼓動起來。


    不知不覺時,幸福已經悄然而至。


    冬君驟然笑開,擱下毛筆,起身投入他的懷中。


    呂叁被她撞了滿懷,長臂順勢圈住她的背,笑著輕歎道:“今天怎麽這麽熱情,是不是背著我做什麽壞事了?”


    冬君搖了搖頭,喉頭一哽,眼中已有些晶瑩淚光。


    不知為什麽,明明覺得高興極了,可鼻子卻酸楚難忍,眼淚洶湧得控製不住。


    她抱著他,啞聲說:“呂叁,我想哭。”


    呂叁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看見她咬著唇,泫淚欲泣的模樣,溫聲疑問道:“怎麽了,誰傷了我的小心肝了?”


    冬君直勾勾的望著他的臉,眨巴眨巴眼,抽了抽鼻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冬君?”


    冬君忽然破涕而笑,笑起來時,滾燙的眼淚嘩嘩流下。


    她眼睛彎成月牙,雙臂摟著他的脖子,抽泣一聲,沒頭沒尾,語無倫次地感歎:“哥哥,你好漂亮。”


    呂叁被她突如其來的讚美弄得一時啞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問道:“就這麽喜歡我這張臉?”


    “喜歡,喜歡死了。”


    “那沒有這張臉怎麽辦?若有一天我毀容了,你還喜歡嗎?”


    冬君將臉頰蹭在他胸口,偷偷用他的衣服擦眼淚,堅決霸道的道:“不可以!我每天都要看見你的臉。”


    呂叁捏著她臉頰的手指慢慢收緊,在她蹙眉時,又緩緩鬆開了手,溫柔威脅道:“好,讓你看,要是有一天看膩了,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才不會。”冬君平緩了情緒,從他懷中離開,自然而然的接過他手中燦爛的花束,放在麵前輕嗅,莞爾一笑。


    “謝謝,我很喜歡。”


    呂叁淡笑迴道:“不客氣。”


    冬君將手中的花插進花瓶裏,擺在窗邊的桌上,在她抬眸就能看見的位置。


    桌上鎮紙壓著一張寫滿名字的宣紙,左右有兩杯茶水,呂叁拿起名單看了一眼,漫不經心的問道:“今天誰來過了?”


    冬君小心翼翼的整理有些散亂的花瓣,頭也沒抬的迴答道:“方妴。”


    杯子茶水還沒涼透,顯然那人前腳剛走,呂叁後腳就迴來了。


    呂叁在桌前坐下,一邊看名單,一邊隨口問:“她來幹什麽?”


    “沒幹什麽,就是說你壞話呢。”


    呂叁淡笑不語,提筆在名單上補了個一個人“天帝”。放下筆,忽而看見旁邊椅子上,有一個約一尺的方形木盒。


    “這是什麽?”他問了一聲,拿起木盒子放到桌上打開。


    “嗯?什麽?”冬君不明所以的看過去,見他麵前擺著一個盒子,眉頭微蹙。


    她都不知道方妴什麽時候留下了這麽個盒子。


    呂叁打開盒子一看,隻見裏邊有一本書冊,另有一個手掌大小的錦盒。


    看著花裏胡哨的書封上的四個大字,呂叁的臉色頓時有些古怪,拿起書冊,長指翻開,粗略的看一眼。一時驚詫,一時不解,轉頭看向冬君,朝她揚了揚手中的書,“方妴送你這個?”


    他的臉色實在是太微妙,冬君見狀皺了皺眉,好奇的咦了一聲,“什麽東西嘛。”


    她拿過呂叁手上的書冊,隻見封麵上邊寫著“陰陽之術”四個大字,旁邊陪襯的盡是些風花雪月之詞。


    看著……不像什麽正經書籍。


    果不其然,才一翻開,花紅柳綠的圖畫便跟刀子似的,直挺挺紮入眼簾。


    畫上的廊院優美風雅,假山花木栩栩如生,屋簷瓦上有靈動的小鳥二三,院子窗旁有棵海棠花開得茂盛,花瓣紛紛揚揚,飄落在空中。


    這原是個非常雅致的好景,但窗內卻有兩個白花花的人影交疊,所行之事直白了當,縱然再無敵的景色,也被襯托得如同白紙。


    一旁還有詩詞歌賦予以解讀,配著各色人物姿態,真真是文雅中摻雜著猥瑣。


    好一個雅俗共賞。


    隻看了第一頁,冬君臉色一僵,手一抖,書冊“啪”地掉到地上。


    書冊落下,意外翻開新的一頁,卻是更加驚人。


    冬君似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慌慌張張一腳踩上去擋住,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是……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放下就走了,我沒看過是什麽……”


    呂叁瞧著她慌亂的樣子,麵不改色,淡淡一笑,“沒關係,她也是好意。”


    冬君閉了閉眼,氣得咬牙跺腳,心中大罵方妴有毛病,給她送本春宮圖是什麽意思!


    怪不得偷偷摸摸的留下,甚至不跟她說一聲。


    “不想要燒了就是,別生氣,氣壞了身體可不好。”呂叁捏了捏她白裏透紅的臉頰,輕聲安撫。


    明明他語氣溫柔,笑容如同春日暖陽般和煦,冬君卻感覺到背後莫名一陣涼意。


    冬君艱難的咽了口唾沫,看向那小錦盒,轉移話題道:“那又是什麽東西?”


    她將小錦盒打開,隻見裏邊整整齊齊躺著數十顆藥丸,又有一個青色的小瓷瓶。


    呂叁手指撚起一枚藥丸,放在鼻下聞了聞,臉色頓時更妙了。


    “什麽藥?”冬君又疑問道。


    他沒有迴答,將藥丸放迴錦盒中,又拿起小瓷瓶打開,隻輕輕一嗅,便立即將瓶口塞住了。


    冬君疑惑不解,將小瓷瓶搶過來,剛打開,呂叁便出聲阻止道:“聞不得。”


    “何物?”


    呂叁將小瓷瓶從她手中拿迴,手指指著那數顆藥丸,麵色從容,平靜無波瀾的解釋道:“都是助興的。”


    “啊?”冬君僵硬如石雕,窘迫的朝呂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這個方妴!!是嫌她死得不夠快吧!


    呂叁收起錦盒的手一頓,捏起一顆藥丸,微微前傾身體,靠近她的耳畔,溫柔商量道:“要用嗎,我吃一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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