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午,烈日當空,呂叁腳步慢下來,走進一棵樹蔭底下休息。


    冬君揪了一把草葉揉搓,綠色的草汁沾了滿手,才鼓起勇氣走到他旁邊坐下,出聲道:“那個……昨晚謝謝你,還有,我不該那樣說你的,對不起。”


    呂叁閉著眼,語氣冰涼道:“你現在什麽都不必說,我不想聽。”


    他隻等她恢複了記憶,倒要看看她怎麽口吐蓮花,怎麽辯解求饒。


    冬君悻悻閉了嘴。


    到憂亡穀之前,呂叁送了封信給大道真人吳尋。呂叁生來不受世人待見,隻有一個人例外,這人便是吳尋。吳尋與玄澤交情深厚,是少時結交的知己好友。當年玄澤能夠在西海宮帶走呂雲姍,還多虧了他出手幫助。


    他少年輕狂,隻知兄弟和呂雲姍之間的情誼感人,不顧西海宮顏麵,豪爽的出手相助。可沒想到後來卻害得西昌和呂雲姍雙雙慘死,沒多久玄澤也殉情自殺。吳尋心中愧疚,從此深居於憂亡穀。


    又過了三天,兩人一蛇到了憂亡穀,埡口早有三五道童站候迎接。


    有一灰衣的道童上前問道:“可是武神呂叁?”


    呂叁點頭,“正是。”


    “請隨我來吧。”那道童引著他們往山道走。


    吳尋不願見到肖似玄澤的那張臉,隻怕勾起心中哀愁,沒有出來見呂叁,而是在廂房等候。等幾人到了道觀,道童則直接將冬君帶去廂房。


    冬君有些不安的迴頭看了呂叁一眼,呂叁朝她擺手,難得的溫聲道:“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走到廂房廊下,隻聞到陣陣濃鬱的藥香,道童敲了敲門,稟道:“師父,冬君帶到。”


    “進來吧。”房間內傳來一道溫潤低沉的聲音。


    冬君走進房內,隻見座上坐著一個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麻衣幹淨,黑發梳得整齊一絲不苟。


    吳尋端詳著冬君,慈愛的笑問道:“冬君,可還記得我是誰?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我,我忘記了。”冬君有些尷尬的迴道。


    吳尋挑了挑眉,示意她坐下,“你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


    冬君點頭,垂眸道:“我不知道我從何而來,該向何處去,又經曆過什麽,也不知道身邊應該有什麽人。我對這個世界,幾乎一無所知。”


    “呂叁呢?你連他也不認識了?”吳尋詫異道。


    冬君緩慢的搖頭,看著吳尋,慎重的問道:“他是我什麽人?”


    “哎呀,”吳尋長歎一口氣,眼裏卻含著笑意,嘖嘖道,“你們這些小年輕的事情,我還真說不準,你呀,還是自己看吧。”


    他朝冬君伸出手,兩指抵在她眉心,神識探入她的腦海中,卻見白茫茫一片,其中隻有一段泛著黑氣的模糊記憶。便知是此事與魔族有關,臉色有些凝重起來。


    他自顧自的長籲短歎起來,“這邪術有些蹊蹺複雜,縱是我,也要研究些許日子,短則半旬,長則兩旬,這可好等啊。”


    “我能等的,”冬君斬釘截鐵的迴道,“隻要讓我想起一切,多久都能等。”


    吳尋卻笑道:“你睡一覺起來就是了,要等的人可不是你。隻盼著那小子別等急眼了,要砸了我這道觀。”


    果不其然,門外的道童傳話給呂叁,告訴他要等兩月,呂叁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似水。然而沒等幾日,天上的旨意追到了憂亡穀。


    蓬萊老祖撐了五天就駕鶴西去了。


    婁舜驍婁舜宇兄弟二人跑到天庭,禦前痛陳冬君作為神官前去鎮壓妖龍,卻徇私枉法,私自放走妖龍庭桑。又道蓬萊少主婁嘯的與妖龍沆瀣一氣,與妖龍禍害蓬萊十四座島嶼,害得無數蓬萊子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再道呂叁作為天界武神,卻與冬君官官相護,連親舅舅都不放過,將他二人重傷。


    此事鬧得轟轟烈烈,他二人從南天門跪到了淩霄寶殿,哭著求帝晝給他們做主。帝晝被鬧得沒法,給冬君定了個徇私枉法的罪名,下令將冬君貶了一級,降為東南方神使。又罰麵旭日九十九日,以作懲戒。


    至於呂叁,帝晝還沒發落,神英就站出來直言仗義,大聲道:“一則,全憑你二人的一麵之詞,既沒有證據,如何證明呂叁參與了蓬萊一事?二則,呂叁幾次與魔族拚殺,曾保得天下太平,如此勞苦功高,尚未得到嘉獎,此時魔族大亂,他還深陷魔域沒能脫身,卻因這莫須有的小事罰他,微臣覺得不妥!若要罰他,須得先行嘉獎過後再罰!”


    帝晝聽他說完,臉色陰晴不定,隻是靜靜的看著他。


    神武瞥著帝晝的神情,連忙上前道:“陛下,此事尚有不明,不如等呂叁迴來,當眾審問過後,再議獎懲。”


    帝晝擺擺手,應允了。


    自此,婁舜驍繼承蓬萊之主,大肆派兵追剿妖龍庭桑和叛逃的前任少主婁嘯。


    降旨上並未說明一切,而是要呂叁與冬君速速迴天庭麵聖。


    呂叁看了一眼,將聖旨隨手丟進火爐中,煉丹爐下三昧真火在煉製丹藥,一道聖旨丟進去,瞬間火光轟然而起。聖旨連燒了十天十夜都沒燒完,專門看火的小道童一下放了十天小長假,頓時感激涕零,對呂叁的好感爆棚。


    五天後,又一道聖旨下來。


    呂叁看都沒看,直接扔給看火的小道童,小道童幸福得眼冒金星,走路都飄飄然起來。


    又五天後,神英親自帶著旨意來到憂亡穀。


    呂叁看了一眼,又扔給看火的小道童,小道童抱著金光燦燦的聖旨,變成了星星眼,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神英抱臂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無奈道:“你這是鐵了心要和陛下對著幹?”


    呂叁坐在院子的石墩上,手握斧子,一下一下的劈著柴,默然道:“在冬君醒來之前,我不會離開憂亡穀一步。”


    “眼下多事之秋,藏在九州內的上古妖魔蠢蠢欲動,幾次三番出來禍害。陛下這次命你迴去,定是要差遣你去伏妖。可你幾次抗旨不遵,惹怒了陛下,眼下滿殿諸神都在彈劾你,你的事跡擺滿了淩霄寶殿,連你一千多年前搶了誰家的瓜果這種黑曆都翻出來了,再不迴去啊,你就要被貶為凡人了!”神英痛心疾首道。


    在外人看來,神英、神武與呂叁不過泛泛之交,是關係一般的同僚罷了。鮮少人知道,千年前討伐洪衍時,神英和神武都曾是呂叁的副將。


    神英麵上不顯山不露水,心底卻對呂叁一直頗為敬重,看著他起起落落的坎坷經曆唏噓不已。


    哢嚓一聲,木柴連帶著底下的大木樁一起裂開,呂叁將斧子扔到一旁,慢條斯理的擦手。


    “你告訴帝晝,用不著威脅我,等我辦完事情自然會上去,我還有事情要好好問問他。”


    神英看著他冷漠陰狠的眼神,不禁有些心驚,結結巴巴的問道:“問,問什麽?”


    呂叁冷笑一聲,陰惻惻的看了他許久 ,直到他打了個寒顫,才道:“我說了,你敢聽嗎?”


    神英噎住了,隱隱猜到呂叁和帝晝之間有什麽辛秘交易,且與呂叁千年前的死有關。他暗覺天帝陛下有些不厚道,呂叁都死了一次,好不容易迴歸世間,也不給升個官,卻要為著一件小事懲罰。


    至於他們之間有什麽糊塗賬,也隻有他二人心知肚明,其他旁人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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