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叁沒能帶朝卿卿脫離苦海,這恣意妄行的少年第一次體會到了憋屈的滋味,濃烈的燒刀子穿喉而下,將他的心燒得狂躁憤怒。


    他喝醉了酒,在路邊抄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一腳踹倒春風雨的大門,怒吼一聲,把春風雨的大堂的十二麵的精美屏風砸得稀巴爛。


    跳躍的舞姬一個崴腳,掉進水池之中,喝酒的客人嚇得灑了衣襟,彈曲的琴弦驟然斷裂,滿樓的人都被他嚇壞了。


    老鴇帶著二十幾個大漢將他團團圍住,氣得揚言要扒了他的皮。


    可這些凡人哪裏是呂叁的對手,他手無寸鐵,憑著雙拳就把二十幾個帶刀的壯漢打得滿地打滾,哀嚎聲一片。


    他把整個春風雨砸得麵目全非,一片狼藉。


    老鴇嚇傻了,整個人蜷縮在門邊瑟瑟發抖,她平生沒見過這樣的人,簡直如同發瘋的惡魔。


    自古以來,秦樓楚館的背後都有官府相護,春風雨也不例外。


    第二天官府派了兩百人,持劍握盾,將呂叁和冬君的小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京兆尹楊文是曾見過仙人的,對呂叁的神通頗為忌憚,但春風雨損失慘重,州府必須為此討個說法。


    師爺為他出謀,以朝卿卿為要挾,叫他還清春風雨的損失,並且向春風雨的東家磕頭道歉,否則就將朝卿卿投入大獄。


    呂叁怒氣衝天,這輩子沒低過頭認過錯,他連他爹玄澤都沒跪過,怎麽能忍下這樣恥辱去跪旁人。當即便要暴走,拔劍將門外二百餘眾殺穿。


    這對呂叁來說是一個無解的局,他既帶不走朝卿卿,也不可能跪下求人。


    所以冬君用一把迷藥將他迷暈了。那是雲遙自製的迷藥,藥效十分強勁,迷倒一隻千年兇獸都不在話下。


    她走出門外,對著門外的捕頭說,“告訴你的主子,給我三天時間,他欠的債我替他還,誰要他磕頭道歉,我來替他跪。如若不肯,那便下了地獄變成鬼再來討債。”


    她揮手朝門口的石獅子打了一掌,然後轉身淡然自若的走進小院子,關上了門。


    石獅子在風中慢慢皸裂,化成了一堆粉末。


    門外二百多個漢子被那青衣的少女驚得目瞪口呆。從此,城西十六巷三十八戶住著一對神仙兄妹的事情傳開了。


    那一次,冬君並沒有變賣呂叁所剩無幾的寶物。


    雲遙告訴她,往西南走兩千裏的深山幽穀裏有許多珍稀仙草,一棵千年人參可賣百金。隻要去一趟,就可以幫呂叁把債還清,說不定還能把他之前典當的寶貝贖迴來。


    雲遙的迷藥能迷暈呂叁三天。


    冬君簡單收拾了行囊,帶著一把鐵劍便騎著馬出發了。


    她在第三天的時候果然迴來了,隻是十分狼狽,不僅帶了滿身的傷,還帶迴來了一個紅發的美少年。


    冬君把錢還給了春風雨,並給春風雨的東家磕了三個響頭。


    呂叁醒來知道她做的事情,非但不感激,反而氣瘋了。每天冬君長冬君短,睜開眼就對冬君唿喚指使,整日喋喋不休的少年郎愣是氣得十幾天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不過他不理冬君,有的是人願意理。被冬君撿迴來的紅毛小狗就恨不得天天搖著尾巴黏在她身上。


    後來,呂叁慢慢收斂了一些,不再輕易招惹是非。隻不過他仍常常去春風雨,為朝卿卿一擲千金,隻為買她迴眸一笑。


    再後來……


    朝卿卿被人害死了。


    冠絕四方的朝美人死得異常慘烈。


    她的弟弟朝勻禮繼承了他們父親的聰明才智,再加上陸相的教導,朝勻禮不過十歲,便成了昭陽城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


    陸相覺得朝勻禮是做國家棟梁的好苗子,這個一心為社稷的忠臣,上求天子,下托弟子門生,隻為讓十六歲的朝勻禮參加科考。朝勻禮也很爭氣,突破重圍進了殿試,然後一舉奪冠,成為世上最最年輕的狀元郎。


    天才是讓人讚歎,讓人仰望,讓人……害怕的。


    逐漸老去的乾宗很害怕這個年輕氣盛的孩子,他夢到這個孩子有一天會在朝堂上質問他,“仁慈聖明的陛下,你為什麽要殺害我的父親,僅僅是因為他說錯話冒犯了你嗎?這樣的心胸狹隘的小人,有資格做萬民之父,百國之主嗎?”


    害怕嗎?是的,老去的老虎也會害怕聰明狡猾的狐狸,因為狐狸會把他的心髒掏出來,呈現在世人麵前,告訴世人,“瞧啊,咱們陛下的心肝是黑的!”


    乾宗想動手除掉朝勻禮,但又害怕引起陸相的反抗,所以他做了一件更黑心肝的事情。


    他下密令讓春風雨的老鴇把朝卿卿送到陸相的府中,下藥設計他們,讓原本互相尊敬,如同家人的朝卿卿和陸相成為夫妻……


    陸相差點瘋了,朝卿卿也幾乎瘋了,而朝勻禮是真的瘋了。他看見自己敬愛的養父,人生最重要的恩師,把他唯一的血親,為他放棄一切的姐姐給毀了。


    他們明明為了讓朝卿卿在春風雨安然無恙設計良多,又是送錢送禮,又是左右逢源的打點,隻為了姐姐不被折辱。


    他們姐弟倆雖不在一處,卻一直在用各自的方式保護對方。朝勻禮盼著有朝一日能夠洗刷父親的冤屈,將姐姐清清白白的救出泥潭。


    陸相也一直告訴他,將來會為姐姐找一個好人家,讓她做朝家大小姐風風光光的出嫁,讓她下半輩子依然能夠好好的活著,這樣才不愧對她的犧牲。


    可是,陸相,這個六旬的老頭子,把花一樣的朝卿卿糟蹋了。


    這讓十六歲的朝勻禮如何接受,他要管自己的親姐姐叫母親?


    明明那麽努力,明明希望近在眼前,可是他最敬愛的老師將一切都毀了,即使有一天為父親平反,姐姐也不會再幸福了,他永遠都不能釋懷。


    朝勻禮無法麵對假裝無事發生的姐姐,也無法原諒一夜白頭的養父。他提了劍,對兩個至親至愛下不去手,所以——他自殺了。


    這個曾驚天動地的少年郎,死得很靜悄悄的,棺槨前隻有一顆老鬆和一株即將凋零的薔薇為他哭泣。


    朝勻禮死後,朝卿卿假扮宮女混入皇宮,在乾宗六十大壽上行刺。


    毋容置疑的,她失敗了,她的身體被六七條長槍貫穿,她的鮮血悉數流淌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染紅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的頭顱被砍下,掛在城牆上示眾。


    她的容貌被汙血覆蓋,無人認得她是春風雨的閣樓上,那個清冷絕塵令人心動的姑娘,她的長發被削落,她的身體被分開,不知埋在何處。


    這些前塵往事,都如同沒落的昭陽城,如同坍塌的春風雨和芙蓉閣,被曆史塵封起來。


    這是前話,另有一處,呂叁剛到了禹國,方妴就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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