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個時辰,也不知會有多少病患在等待中死去。


    柏清玄眉頭深鎖,繼續問道:“安林河下遊的村子都通報過了麽?”


    “迴大人,已經派人通知下去了,一周之內不會再有人去河裏取水。”


    小兵垂首答道。


    “好,你忙去吧,”柏清玄按住劍柄,“本官再檢查看看。”


    “是,屬下遵命。”


    小兵快步跑開,火焰劈啪,漫天煙霾,柏清玄沿著血跡走至河畔,望著黑黢黢的河水,不覺把劍柄越握越緊。


    “隻要能熬過一周,接下來就好過了。”


    霍亂雖能通過飲水傳染,但有時效限製。一般而言,像永州這般寒冷的冬天,被病患沾染過的水源須得隔離一周以後才能重新啟用。


    一周何其漫長,柏清玄忍不住輕歎口氣。


    * *


    少帝收到柏清玄奏疏時,正與周公夢蝶。


    “是柏卿的手跡,”


    少帝一麵等著宮人給他更衣,一麵閱覽奏疏內容。


    “看來是出大事了。”


    “迴陛下,”


    薛如海答道:“柏大人說城外今日新到的流民發生騷亂,呂統領一怒之下射殺了所有人,穢血流入安林河汙染了下遊村落的水源。”


    “豈有此理!”少帝聞言震怒,“呂卿怎可如此魯莽行事?”


    “陛下息怒!”


    薛如海躬身勸諫,“奴才聽說,柏大人已將呂統領拿下,此刻正關押在藥棚裏等候陛下發落呢!”


    “哼!”少帝怒斥一聲,“呂卿太令朕失望了!朕得狠狠罰他一頓才能解氣!”


    薛如海上前一步,輕聲勸道:“陛下,呂統領屈尊於人,他在城外不過是聽命行事,此事怕與柏大人脫不了幹係。”


    這話說得少帝沉默片刻,登基以來,他與柏清玄感情和睦,從未有過信任問題。


    這次流民暴亂,要說柏清玄一點責任沒有,確實太過偏袒。


    “薛公公說得在理,”


    他心思一轉,低聲答道:“呂卿會出問題,多半也是柏卿失察,朕這便下令讓柏卿杖責呂卿五十大板,然後命柏卿早中晚一日三次向宮內稟報情況。”


    “陛下聖明!”薛如海咧嘴一笑,心中暗暗舒口氣。


    太後聽聞這消息時,已是淩晨寅牌時分。


    “柏清玄沒死?”


    她驚愕一問。


    麵前宮女小聲迴答:“迴太後娘娘,薛公公派人來報,說昨夜城外流民暴亂,柏清玄差點中箭,幸虧衛指揮使舍命相救,才僥幸逃過一劫。”


    “可恨至極!”


    太後狠狠捶了一把床頭,咬著牙罵道:“這臭小子每次都有人救,姓衛的到底何許人也,為何迴迴都是他壞事?”


    宮女沉默不語,垂首立在一旁。


    太後起身,披了件狐裘大麾,快步走向書案,提筆寫了道手書給宮女,“把這個送去水府,務必讓水家家主親啟。”


    “是,奴婢遵命。”


    宮女退下,太後立在書案邊氣得麵色蒼白。


    “家主大人若是得知這次暗殺又失敗了,會不會拿出殺手鐧來對付柏清玄?”


    據她所知,水溟螢一直在研究某種禁術。


    那禁術法力無邊,能使死人複活,利用他們執行機密任務再妥當不過。


    死人不怕死,且不能開口說話,隻聽命於水溟螢,想要他們做什麽不成?


    太後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若到那般地步,柏清玄該是必死無疑了吧!”


    * *


    藥材送至城外時,晨曦已散落在東方天際,柏清玄整整一夜未合眼。


    “啟稟柏大人,五十車藥材全在這裏了。”


    負責押運的士兵稟報道。


    柏清玄掃了眼馬車隊伍,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糕。


    目下正值凜冬,藥材的采集受到限製。京城附近州府存貨並不多,也與近一年的經濟蕭瑟有關。


    自打去年冬日韃子入侵,整個信朝為了恢複國力,可謂竭盡所能。


    但老天無情,先後數次災患並至,令帝國上下元氣大傷。


    不僅京城國庫空虛,連民間都一窮二白,天下財富皆被士紳豪強兼並。


    “辛苦了!”他伸手撫上盛裝藥材的麻袋,“去叫許禦醫過來,讓他幫忙清點數目。”


    “是,大人。”


    許禦醫顫顫巍巍走來後,柏清玄把車隊全權交給他處置。


    “許禦醫,這批藥材煩您仔細查收,有任何問題都要向本官稟報。”


    柏清玄按住劍柄,眸光倏爾一沉,“陛下命本官懲罰呂統領,本官先過去執行聖意,這裏交給您了。”


    “是,柏大人放心。”許禦醫沒有多說。


    柏清玄領著幾名士兵來至藥棚,呂茂傑已經蔫了大半。


    “呂統領,”


    他停下腳步,立在呂茂傑跟前,居高臨下道:“陛下命本官打你五十大板以示懲戒,可惜營地不是衙門沒有水火棍。”


    呂茂傑聞言冷嗤一聲,垂著頭不看他。


    “不過士兵手上有馬鞭,”


    柏清玄抽走一旁士兵腰間的馬鞭,在他麵前晃了晃,道:“本官做主,五十大板改為一百馬鞭,如何?”


    “末將無話可說,”呂茂傑這才開口道,“柏大人請隨意。”


    “好。”


    柏清玄把馬鞭交還士兵,肅聲道:“呂統領監守不嚴,致使流民方陣民心動亂,引發昨夜暴動,無辜枉死數千軍民。本官遵從聖意,著即懲罰呂統領一百馬鞭,立刻行刑!”


    “是,屬下遵命!”


    一聲令下,左右兩名士兵上前一步,從梁柱上解下呂茂傑,迅速扒掉他盔甲。


    另一名士兵高揚馬鞭,“啪”一聲抽在他後背。


    粗布麻衣經不住抽打,瞬間裂成破布。


    呂茂傑背後鮮血淋漓,血霧一道道濺起,染紅了士兵手裏的馬鞭。


    柏清線冷冷看著他,他垂著頭跪在地上,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聲呻吟。


    一百鞭子很快抽完,呂茂傑仍保持著清醒,麵上早已被汗水濕透。


    士兵收起馬鞭,拱手道:“啟稟柏大人,抽完了。”


    “嗯,你們先忙去吧。”


    柏清玄走近一步,拿劍鞘挑起他下巴,幽幽道:“呂統領,這一百鞭子可算便宜你了。”


    呂茂傑啐出一口血水,抬眸直視他森冷的視線,嘲諷一句:“柏大人想殺我,能殺得了麽?”


    “你給本官記住,”


    柏清玄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一箭之仇沒那麽容易抵消!”


    “柏大人隨意,”呂茂傑佯笑,“末將翹首以待。”


    這話說得柏清玄心中怒火翻湧,他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收起劍鞘轉身離去。


    適才動靜吵醒了昏睡的藍昊天,柏清玄半蹲下來的時候,他已掀開眼簾。


    “子玦……”


    柏清玄按住他肩頭,柔聲道:“抱歉,吵醒你了。”


    “發生何事了?流民他們……”


    藍昊天還沒問完,柏清玄便開口答道:“呂統領犯了錯,本官遵從聖意懲罰了他一番。安心,外麵的事已經解決了。”


    餘光掃向呂茂傑殷紅的後背,藍昊天這才安定下來,追問一句:“那些流民,如何了?”


    柏清玄不欲多說,怕他情緒失控影響傷勢,便隨口敷衍一句:“安心,他們都很好。”


    言下之意,怕是都被士兵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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