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早已與他斷去緣分的良人,一定也是位五官平平的尋常女子吧!


    想到這裏,柏清玄慢慢掀開眼簾,見藍昊天正目光溫存地盯著自己。


    “衛指揮使,你有話說?”


    他問。


    藍昊天清清嗓子,小聲問道:“下官想請問柏公子,為何及冠多年,卻仍堅持獨身一人?”


    “這個嘛……”柏清玄別過目光,看向帷幔後的倩影,淡淡道:“興許是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柏某吧!”


    “柏公子謙虛了!”


    藍昊天笑笑,“京城誰人不知,柏公子是信朝第一貴公子,多少好人家的姑娘求著嫁進柏府,怎會是柏公子說的那般不堪?”


    “確實不堪。”


    柏清玄神色冷淡,“柏某想要一位有擔當有勇氣的姑娘為妻,可天底下的女子都想要丈夫嗬護她們,又怎會接受柏某的無理要求?”


    “嗯?”藍昊天驚得咋舌,連忙問了句:“難道柏公子,喜歡母老虎類型的?”


    柏清玄轉過臉來,麵帶訝異地看著他,“母老虎?”


    “對啊!”


    藍昊天攀扯起來,“勇於任事又無所無畏,那不是男子麽?一個婦人像男子,不是母老虎是什麽?”


    “不是母老虎,”柏清玄聲音很低,幾不可聞,“興許就是男子呢!”


    藍昊天聽不真切,定定望著他那張茫然的臉,忽然心底一動。


    那雙迷離的眼底深處,閃著隱隱星光,像是唿之欲出的巨浪,一旦洶湧淌出便無法用理智阻擋。


    “衛指揮使……”


    柏清玄輕喚一句,心中莫名躁動。


    藍昊天瞬間紅了耳根,收迴視線沉默不語。


    怎麽可能是個男人?


    他心中暗想,柏清玄許是因朝堂上缺少助力,所以故意用妻子隱喻良臣。


    * *


    太後每日除了侍奉湯藥,偶爾上慈寧宮與曹太妃閑話家常,空下來的時間便覺漫長無比。


    縱觀朝堂,如今柏清玄是一唿百應,連昔日朋黨成群的國舅爺水永博也要避讓一邊。


    身居冷宮懊惱不已,連掌上明珠古靈月的婚事都成了難題。


    如今的她,成了無數深宮怨婦中的一人,明日是死是活尚要求人恩典,哪裏還顧得上被甩在皇宮深處的大長公主?


    清晨開始蒼穹便密布鉛雲,太後躊躇半日,終是命貼身服侍的宮人偷偷叫來了禁軍統領呂茂傑。


    隔著素紗屏風,太後對那道魁梧身影幽幽道:“虧得呂統領記念舊情,不顧危險來本宮這裏一趟。”


    呂茂傑微微躬身,笑道:“太後傳召,末將豈敢不從?且呂家與水家本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焉有不互幫互助之理?”


    “哼!”太後冷嗤一聲,斥責道:“場麵話說得真好聽!太子起兵那日,呂統領怕是想連本宮也一起收拾幹淨吧?”


    “末將不敢!”呂茂傑趕緊單膝跪下,懇切道:“末將護駕心切,恐那日得罪了太後娘娘!還請太後娘娘恕罪!”


    “本宮自然不敢追究你的責任,”太後挺直腰身,轉口道:“隻是不知,如今呂統領過得可好?”


    呂家被嚴查,家產損失慘重,自然不會好過。


    呂茂傑雖未受損,卻不如前朝受皇帝重視,處處被柏清玄打壓,也沒多好過。


    “迴太後,”


    他拱手行禮,肅聲道:“末將以為,柏清玄恃寵而驕、蠻橫霸道,意欲清洗朝堂所有敵對勢力。無論水家還是呂家,未來必會淪為砧上魚肉,受他欺淩擺布。”


    “嗯,是這個道理。”


    太後頷首,語氣沉重。


    “這也是本宮今日冒險傳召你的原因,柏清玄留不得,多留一日都會令其做大做強,最終挾天子以令諸侯,甚至謀朝篡位。”


    呂茂傑沉默須臾,才道:“不知太後有何高見?該要如何打壓柏清玄囂張氣焰?”


    “壓自然要壓,”


    太後低聲沉吟,“目下最要緊的,是離間他與少帝之間的信任和感情。本宮聽聞,柏清玄對少帝少有保留,幾乎傾囊相授。少帝由此對他深信不疑,幾乎要喚他亞父!可恨至極!”


    “是,末將也略有所聞。”呂茂傑垂首,心中憤憤不平。


    “陛下還小,許多事情見識淺薄也情有可原,”


    太後語氣沉重,“可我們都是老人了,得為陛下多擔待點,陛下看不透的事,我們得想盡辦法提醒他。”


    “話雖如此,”呂茂傑道:“可具體要如何做呢?”


    太後微微仰起下巴,正聲道:“陛下平時愛在宮裏射箭,呂統領不妨借機露一手,吸引陛下注意。本宮會提點曹太妃,讓她說服陛下請呂統領做騎射師傅。”


    “這倒是個好主意。”呂茂傑垂首感歎,“能近得了陛下身前,日後便萬事好辦了!”


    “嗯,”太後頷首,語重心長:“今後還望呂統領多多關注陛下言行,及時給予矯正,以防賊人蠱惑聖心。”


    “末將明白,謝太後指點!”呂茂傑躬身一揖,悄悄退出偏殿。


    * *


    柏清玄每隔三日要在養心殿為少帝授課,今日講筵結束後,少帝忽然喊住他:“柏卿,可否留下來陪朕一起練習射箭?”


    柏清玄停步轉身,見少帝一臉期盼,躬身答道:“是,臣遵命。”


    “薛如海!”少帝對著殿外唿喊一聲,“快準備靶場,給朕更衣!”


    “是,陛下。”


    薛如海一直守在殿外,聞言立刻招唿宮人準備,自己則趨步走入殿堂,輕聲問道:“陛下,昨日尚衣局送來兩套騎射服,不知陛下想穿哪套?”


    少帝神色一怔,這才記起昨夜就寢前,草草過了一眼的兩套騎射服。


    “朕要月白色的那套,”他斜眼瞄了下身旁侍立的柏清玄,吩咐道:“快去給朕取來,順便幫柏卿也準備一條襻膊。”


    “是,奴才這便去取。”說完,薛如海便小跑著離開大殿。


    養心殿大門外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廣場,宮人們把草靶置於距離廊簷十丈遠的對麵,簷下擺好箭筒和羽箭,對著少帝躬身道:“陛下,都準備好了。”


    少帝掃了眼宮人手裏捧著的小弓,厲聲喝道:“今日朕不要小弓,去給朕取太祖皇帝的龍舌弓來!”


    “是,陛下。”


    宮人換來大弓,少帝對柏清玄笑道:“柏卿,朕聽聞你文武雙全,劍術更是天下第一,可有此事?”


    柏清玄微微一笑,“這些不過是民間謬傳,還請陛下勿要輕信。”


    “那可不成!”


    少帝一撅嘴,強硬道:“朕的師傅,必須是文武全才。柏卿,今日你就讓朕見識見識何為真正的天下第一!”


    “這……”柏清玄微微愣怔,道:“臣不過會點劍術,於騎射一竅不通,臣恐辜負陛下厚愛。”


    “柏卿,”


    少帝狡黠一笑,道:“既如此,那不如與朕比試射箭,看看究竟是朕有長進還是柏卿更厲害?落敗者要答應勝者一件事。”


    柏清玄略作遲疑,道:“是,臣遵命。”


    少帝個頭小,龍舌弓足有半丈高,握立在手裏比他高了足足一個腦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說完,少帝便安好羽箭,右手拉開弓弦,誌得滿滿射出一箭。


    箭羽飛馳,到底力量不足,淺淺射入靶子邊沿。


    “柏卿,到你了。”


    少帝把龍舌弓遞給他,柏清玄早已戴好襻膊,勾身接過長弓,胳膊一揚輕鬆舉至半空。


    午間寒風微凜,吹動他鬢角碎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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