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鍾家呢?有見過麽?”


    藍昊天又問了一遍。


    老嫗半晌沒答,洗完碗筷才扭頭說道:“我說這位小哥,你來幫忙就幫忙,問這些勞什子做什麽?百丈和尚幹了什麽我一清二楚,你莫不是想幫他反供?”


    藍昊天訕了訕,彎眼一笑道:“能反當然好了!我可聽說巨石是從鍾家來的呢!”


    “那又如何!”老嫗一甩抹布,麵帶不悅,“我沒見過鍾家人,那石頭也不是我買的,你想反供得去找鍾家人商量,我是不會撤銷供詞的。”


    “薑老太,您誤會了!”藍昊天一扭身走至她跟前,雙手合十道:“您看,我這不是仰慕百丈見他名聲受損,特地來問問情況麽?我家公子也急呀,投了那麽多香油錢給百丈,萬一他名譽掃地了如何是好?”


    “倒了才好!”老嫗忽然寒光一凜,冷冷說道:“他能倒,我老婆子第一個拍掌叫好!”


    這話說得藍昊天一噎。


    * *


    “陛下,這可都是各地送來的密章,”水永博立在禦案前,瞠著眼睛問道:“陛下拿給臣看,是想問臣對密章所述之事有何見解麽?”


    皇帝哂笑一聲,道:“除了雍州,餘下八個州同一時間上呈密章,狀告柏清玄清丈田畝惹起民間抗議。水卿,你說這裏頭有沒什麽貓膩?”


    “這……”水永博捏著手裏的密章,遲疑片刻,才道:“臣記得,當初柏大人在永州清丈田畝時,遭遇不少阻撓,換了兩次欽差大臣才將此事擺平。”


    “水卿記得沒錯,朕最後換上吏部主事水容澤,才解決了永州的大麻煩。”皇帝拿手指了指水永博,沉聲道:“就是你們水家的人。”


    水永博看著那兩隻修長蒼白的手指,倏爾心中駭然,趕緊跪下磕頭道:“陛下饒命,水家滿門忠義,絕不敢在背地裏操縱此事!”


    “朕不過是問問而已,”皇帝收迴手,繼續歎道:“水容澤辦事給力,朕理當拔擢他才是。八個州同時抗議,可朕隻有一個水容澤,你說朕該如何是好?”


    水永博定了定神,抬起頭望著他,顫聲道:“陛下,不如即刻宣布停止全國田畝清丈,命首輔大人親自下田安撫人心。”


    “柏卿?”皇帝麵上微微一訝。


    水永博吸了口氣,拱手欠身道:“陛下,清丈田畝乃首輔大人之意,當初他在永州推行此策時,便已困難重重。如今推及全國,引起眾怒,責任必須由他承擔。派首輔大人下去,是為了向天下百姓表態,證明陛下不偏袒任何一個人,凡事秉公辦理,連首輔大人也不例外。”


    “好一個不偏袒!”皇帝拊掌大笑,“朕就要博個好名聲,讓天下人都感念朕的恩德!”


    笑完轉口問道:“水家家主近來身體可好?”


    水永博有一瞬間的愣怔,但他很快收迴神思,欠身答道:“迴陛下,家主大人一切安好。”


    “可朕怎麽聽說,他近日連啟天閣的官員都拒之不見了?”


    皇帝問得尖銳,水永博躑躅片刻,低聲答道:“家主大人一向深居簡出,許是不太重要的消息便不想親自接見,吩咐家仆代辦了吧?”


    皇帝別轉目光,“這幾年辛苦他了,是時候讓他培養接班人了!”


    接班人?


    水永博心中一驚,啟天閣閣主需有修行天賦,尋常人根本坐不上那個位置。水溟螢能執掌啟天閣十餘年,靠的可不光是一身靈氣,還有他不惜一切穩固地位的狠心。


    “陛下,閣主大人尚能理事,接班人一事不如慢慢來,能尋到比閣主大人更優秀者最好。”


    “嗯,水卿言之有理。”皇帝思忖片刻,道:“此事不妨請水卿代朕,向水家家主轉達一聲吧!”


    “臣遵命,謝陛下隆恩!”


    水永博滿心愁悶,退出了養心殿。


    當日散班後,水永博徑直迴了水府。


    “家主大人,有個不好的消息,”水永博坐在下首,探著身子對水溟螢道:“陛下有意讓您開始物色啟天閣接班人了。”


    “接班人啊!”水溟螢一身銀白直裰,臉蒙在紗布裏隻露出一對深深凹陷的眼睛。


    他呢喃一句陷入沉思,自打身體每況愈下以來,他也思考過繼承人的問題。


    可天賦異稟者畢竟是少數,如今信朝赫赫有名的修士就那麽幾個,且都已過而立之年。要想挖掘履曆空白,且對水家有利的新人,並非易事。


    他緊了緊眉心,低聲道了句:“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家主大人!”水永博見他反應冷淡,急聲說道:“啟天閣閣主一旦易主,水家該何去何從?家主大人不能如此輕描淡寫地敷衍了事,須得為水家做好長遠打算。”


    “你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水永博從他臉上看不出表情,心裏幹著急又不能太過催促,隻好閉嘴不語。


    “對了,家主大人,”他沉默片刻,調轉話頭道:“派下去的人手,都安排好了麽?”


    “除了水家,其他幾家也都派了打手,”水溟螢抬起眸子,看向門外繁星點綴的夜空,悠悠道:“這些打手身手不凡,他一個柏清玄絕對應付不過來。”


    水永博見他說得篤定,心內稍稍安定幾分,“那便好,迴頭我再讓皇後多吹吹枕頭風,盡快讓柏清玄那廝滾去田裏。”


    “咳咳……”


    水溟螢忽然咳喘起來,一旁侍立的家仆趕緊上前,拿著帕子替他擦拭嘔吐物。


    廳堂裏沒有燭火,但水永博依稀能看清那些黏膩的液體顏色深沉,並非口水或痰漬。


    “家主大人咳血了……情況果然如陛下所言,大大的不妙啊!”


    水永博心中暗想,不覺抬手撚了撚胡須。


    “大爺,要不您先請迴吧!”


    一名侍立身旁的家仆勸道:“家主大人近日身體不適,況且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再談。”


    “也好,”水永博立即起身,朝著咳嗽不停的水溟螢拱手一揖:“家主大人好生養病,愚兄先告辭了!”


    說完,便捋了捋官袍,搖搖頭走出廳堂。


    * *


    這日下工,藍昊天沒去薑老太家,而是在村子裏打聽了些薑家的事,隨後上山來至寒山寺。


    日頭剛好,冬季清晨的空氣裏帶著霜雪的味道。


    藍昊天第二次走進寒山寺,終於看清山門上雕刻的朱漆大字。


    說是家廟,派頭卻比京城裏的大相國寺差不了多少。都說柏家世代清流,可為何小小一座家廟卻如此高大雄偉、富麗堂皇?


    藍昊天嘖嘖舌,朝石階上正在灑掃的小僧合掌作揖:“敢問小師傅,百丈老和尚今日可在寺裏?”


    “在,在的!”


    那小僧迴了一禮,客氣道:“方丈大師上個月才從海洲雲遊歸來,施主來得正是時候。”


    “那煩請小師傅帶路,在下有急事求見百丈老和尚。”


    小僧上下打量他一眼,好奇問道:“施主是來求方丈大師救人的麽?”


    “對,是的。”藍昊天順著他的話迴答,添油加醋道:“我那兄弟就快病死了,還望百丈老和尚救他一命!”


    小僧提著掃帚,一麵走一麵道:“施主,若要求方丈大師救人,您可得態度誠懇謙遜些才好。”


    “怎麽說?”藍昊天見他話匣子打開,趕忙追問一句:“在下家財萬貫,無論老和尚要幾多報酬,在下都會欣然應允。”


    “阿彌陀佛,”小僧聞言施了一禮,緩聲道:“方丈大師可不會貪戀錢財,施主此番拜訪千萬不要提及這些黃白之物。方丈大師德高望重,山下百姓都曉得他佛法高深、醫術高超,每每請他施救都會送來薄禮,可方丈大師從不接受。”


    這麽好的和尚,為何會得罪薑老太?


    “好好好,在下絕不提錢,多謝小師傅提醒!”


    二人一路走上石階,進入山門,過了大雄寶殿,後麵便是一排禪房。


    “方丈大師就在這間,施主請在門外稍候,容小僧進去通報一聲。”


    藍昊天合掌施禮,那小僧輕輕叩了叩門扉,旋即走進屋去。


    不多時,扇門打開,小僧一臉歡喜道:“施主,請進來吧!”


    “好,多謝小師傅!”


    藍昊天掀起衣擺,提步邁入門檻。


    僧房陳設簡單,甫一入門便能聞見一股高山崖柏的香氣。


    內室的禪椅上,坐著一位胡須全白的老和尚。他盤著腿打著手勢,合眼閉目默念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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