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受災地的官員傳迴邸報,請求朝廷預撥一百萬兩銀子用於賑災。


    早朝上百官吵得不可開交,也沒想出個法子湊齊這筆錢。


    皇帝躺在養心殿的龍榻上,抱怨道:“才一百萬兩而已,他們就吵個不停。這個也沒辦法,那個也沒辦法,私底下個個賺得盆滿缽滿。你說,這點錢相對他們斂走的民脂民膏而言算個屁!”


    薛如海嘴角微勾,接著他的話應承道:“是啊,這些人也太不懂得為陛下考慮了。”


    “要朕說,隻消他們一人掏一萬兩銀子,這事兒就解決了。可他們一個個裝得大義凜然,對朕說沒有好辦法,有辦法也會動搖國本。難道他們橫征暴斂、強取豪奪就不動搖國本麽?”


    薛如海訕笑著道:“陛下,既然他們如此不知感念聖恩,不如趁機薅他們一把。湊足賑濟金不說,還能充盈國庫,陛下以為如何?”


    “嗯?”


    薛如海見他心動,臉上浮起諂笑,繼續道:“奴才倒是有個主意,能令國庫迅速增收一百萬兩銀子。”


    “說吧,朕倒想聽聽你的想法。”


    薛如海嘴角輕抿,微微一笑道:“這些門閥世家隻會鑽朝廷的空隙拚命撈錢,陛下不如尋個理由,讓他們吐點銀子出來,把國庫的錢給拿迴來。”


    拿迴來,這話著實誘人。


    “如何拿?你倒是說說看。”


    “陛下,”薛如海又是一笑,眸底露出狡黠,俯身貼近他耳畔道:“奴才聽說,與我朝交好的異邦諸國每年都要定期向朝廷進貢。陛下不妨定下一條規矩,命百官上繳歲貢,按照繳納錢財多少考評政績,這錢不就迴來了麽?”


    “歲貢?”皇帝麵上一驚,雖覺是個好點子,但仍心下存疑:“該以何種理由要求他們繳納歲貢呢?”


    薛如海收起笑意,徐徐道:“二皇子殿下四月初十的壽辰,陛下可借此要求百官賀壽,進獻歲貢。”


    * *


    “陛下,萬萬不可修建行宮啊!”


    “如今天下禍患頻發,正是朝廷艱難之際,陛下怎可因一己私欲而置天下民生於不顧?”


    “明帝皆出於儉,陛下執意興建行宮,豈不是助長驕奢淫逸之風?”


    數十位大臣齊聚朱雀門,跪坐在宮門外的空地上,各個青衣角帶,一臉悲憤。


    前日二皇子壽宴結束,戶部給皇帝匯報歲貢賬目,除掉撥付賑濟永州蝗災的款項,還有盈餘一百五十萬兩。


    皇帝聽完樂得打滾,打算用餘下的銀錢修建溫泉行宮。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事立即遭到後宮和前廷的極力反對。


    藍昊天看著他們,心裏暗罵:“這狗皇帝還真奢侈!”


    “諸位,”


    一道清潤的聲音忽然響起,藍昊天循聲望去,見柏清玄從馬車上急急走下,衝至群臣跟前:“還請諸位勿要在此集會,以免驚動聖駕惹陛下不快!”


    他一落地,群臣便開始人頭攢動。


    “柏大人,如今天下危難之際,陛下聽信讒言,執意修建行宮,您可知此事?”


    一名年輕官員抬首問道。


    “本官才聽聞消息,此事尚有轉圜餘地,還請諸位大人先迴府休息,待到明日早朝再做決議。”


    柏清玄掖了掖衣袖,看著他們被烈日暴曬得通紅的臉,忍不住心下一酸。


    “柏大人,我們今日若是迴去了,您能保證明日陛下一定迴轉心意麽?”


    “對呀,我們這一走,陛下興許會以為我們妥協了!”


    “我們不能走!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說到這裏,眾人紛紛舉手抗議。


    柏清玄頭一迴遇上群臣集會,他立在方陣前,沉默須臾,正欲開口卻聽宮門前傳來一聲唿和。


    “你們跪在這裏就能令陛下妥協了麽?”


    藍昊天看不下去,走出城門高聲喝道。


    眾人抬眸一看,見一位年輕侍衛緩步走出宮門,腰間柳葉刀閃著冽冽冷光,一身魚鱗鎧甲碰撞出叮當聲響。


    “衛某還是頭一迴見著文臣死諫的場景,”


    他說著,抬手扣住刀柄,挺起胸膛一臉嫌棄道:“可沒想到竟是這般窩囊!”


    “你說什麽?竟敢侮辱朝廷重臣!”


    方陣裏一名官員怒火中燒,聽到這揶揄之詞忍不住懟了他一句。


    “衛百戶,此事與你無關。”柏清玄趕緊上前一步,抬手攔住他,“這裏有本官處理,煩請衛百戶不要插手此事。”


    藍昊天停下腳步,垂眸瞥了眼他的手。


    “對呀,你算什麽狗東西!敢在這裏譏諷我們!”


    “就是就是,快迴去吧!省得曬紅了你的盔甲燙著屁股!”


    抗議聲此起彼伏,大家都抬起臉來,朝藍昊天破口大罵。


    “哼!不聽人言,吃虧的就是你們這群書呆子!”


    藍昊天氣不過,平生最厭惡別人諷刺他沒實力,心裏一陣火燒,扯嘴譏諷道:“陛下要造行宮,你們跪在這裏曬死渴死,又有何用?陛下隻會高興,又有一幫反對他的臣子沒了,省得他耗費力氣周旋!”


    “你!簡直大膽!竟敢如此汙蔑聖上!”


    一名官員直起腰身,指著他罵道。


    暮春已過,正午陽光炙熱。


    柳枝上掛滿柳絮,微風一過,白絮便如毛毛雨般從天而降,在這陽春四月裏漫天飛舞。


    “皇上會如何看待你們,自己也不想想!”


    藍昊天迴懟他一句,這些臣子隻會之乎者也,照本宣科,在皇帝眼裏,他們就是一群迂腐不化、冥頑不靈的老古董。


    “衛百戶,別說了,”柏清玄看了眾人一眼,勸道:“他們也是衷心為國,還請衛百戶體諒大家的良苦用心”


    話雖說得客氣,卻是在極力維護百官,責難藍昊天。


    “對啊,我們一心為公,集會抗議,你有何資格嘲諷我們?”


    一人對罵道。


    “我們再不堪,也好過你們這些熟視無睹的木頭侍衛!”


    另一人揶揄道。


    藍昊天氣得眉毛倒豎,他抬手指了指皇宮方向,大聲嚷道:“衛某奉天子之命戍守宮門,你們在這裏聚眾鬧事,驚擾聖安,衛某就有資格管你們!”


    柏清玄瞧著陣仗愈演愈烈,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忍不住嗬斥一句:“衛百戶!”


    他收迴手,朝藍昊天躬身一揖,


    “多謝衛百戶直言相勸,此事尚未驚動聖駕,諸位大人也未有衝撞城門意圖不軌,”


    他停了片刻,繼續道:“衛百戶說也說了,罵也罵了,不如就此打住,剩下的交給柏某處理吧!”


    他用的平稱,藍昊天心裏稍稍舒坦幾分。


    入宮這些日子以來,柏清玄對他從來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仰視的姿態,如今放低身段好言相勸,他忽然軟了下來。


    “你們愛哭也好,跪也好,都不幹我事。”他騎驢下坡,“隻要你們速速退去,還朱雀門清靜,我自然懶得管你們。”


    冷哼一聲,藍昊天轉身離去。


    柏清玄這才舒了口氣,麵向眾臣道:“請大家給柏某一個麵子,今日請先迴去,待到明日早朝我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


    此言一出,眾人麵麵相覷。


    汗水濕透了身上寬大的素服,所有人都被烈日曬得頭暈目眩。


    “王大人!”


    一聲驚唿忽從人群裏傳出,眾人紛紛轉移視線,見方陣角落一位白發老者倒落在地。


    “不好了,王大人暈過去了!”


    “快快抬到柳樹底下去,這裏日頭太盛,對病人不利!”


    柏清玄快步走過去,幫著大家一起抬人。


    那老者須發皆白,已過古稀之年,張著嘴喘粗氣,麵色慘白。


    藍昊天停下腳步,轉身迴頭,見柏清玄挽起雪白的袖子給那老者試汗,不覺嘖了嘖舌,陰陽怪氣道:“這小子就會在人前裝模作樣!”


    他靜靜觀望,不一會兒老者醒來,眾人便散了。


    柏清玄走上馬車,朝宮門口迴首一望。


    那眼神,深沉冷毅,令藍昊天浮想聯翩。


    “該不會又得罪他了吧?這他娘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想到這裏,他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


    誰讓他又多管閑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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