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了霧,陽光淡淡的不甚明朗。


    藍昊天拾起院子裏的掃帚,以此為刀隨意耍弄起來。


    掃帚粗陋,不如馬刀精秀,卻在他手中化為橫掃一切的利器。


    他身形頎長,動作輕快,一劈一刺勢如勁風,靈巧中帶著懾人殺氣。


    刀風掃過之處,窗欞嘎吱作響,枝葉顫動,光塵飛揚。


    “衛大哥——”


    小院大門忽被推開,一身桃紅的魚菲然蹦蹦跳跳跑進費宅。


    嗖一聲。


    藍昊天見狀趕緊收刀,把掃帚提在指尖。


    “菲然,下次來記得敲門。若我手中拿的是真刀,適才就危險了。”


    魚菲然跟沒事兒人似的,瞥了眼他手上掃帚,清脆一笑:“衛大哥,原來你在練武啊!怎麽沒跟院裏的仆從說一聲,讓他們給你買把刀迴來?”


    說著,她麻利接過藍昊天手裏的掃帚,交給身後青雪。


    又抬手幫他拭去額上的汗漬,柔聲道:“算了,明日我讓青雪從侯府送一把過來。”


    “那便多謝了,”藍昊天笑笑,“習武之人沒了武器,就跟關羽失荊州一樣。”


    陽光初露,驅散晨霧。


    默立一會兒,藍昊天倏爾轉口道:“菲然,我想求你件事。”


    “嗯?”魚菲然收起帕子,定定望著他:“衛大哥,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說完忽然紅了臉,忙改口道:“不不不,我是說,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盡力而為。”


    藍昊天俯視她期盼的小臉,陽光照進那雙紫黑的眸子,閃起點點星辰。


    “菲然,我……”


    “嗯?”


    魚菲然輕抬下巴,心中小鹿亂撞。


    這是有生以來,小藍哥哥第一次開口求她。


    印象中,每次開口求人的總是她。


    或是爬不上樹,或是丟了紙鳶,隻要她一哭鼻子,小藍哥哥總會站出來笑著幫她解決。


    那時的她,多希望對方能提一次請求。


    可十一歲那年,當她開始猛躥個頭,穿上水紅的齊胸襦裙,戴上雪白的披帛,守著一盒茯苓白玉糕坐在院子裏的桃樹下枯等時,娘卻告訴她小藍哥哥不會再來京城了。


    自那以後,小藍哥哥果然沒再迴京,而她卻年年枯坐桃樹下,期盼著今年他能迴來。


    藍昊天隱約猜出她的期盼,心下驟然一酸。


    “菲然,我想求你幫我謀個官職,我要親自調查邊城失守的真相。”


    也許她是想聽,我要在京城好好幹,未來升官發財迎你入門。


    “好。”


    魚菲然眨動眼皮,答應得幹脆利落。


    “這有何難?我姐夫現在吏部當差,他一定能幫上忙。”


    說著,她雙手摟緊藍昊天的胳膊。


    藍昊天被她拘著,心裏愈加愧疚。


    “對不起,菲然。”他垂眸道,“這麽久了一直在麻煩你,還害你……”


    “別說了!”魚菲然打斷他的話,“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衛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況且衛大哥入朝為官,於我也有利不是?”


    她笑了笑,對上藍昊天垂下的眼,溫聲道:“至少以後你能有俸祿了,可以給我買更多的小禮物。”


    少女的追求就是這般簡單!


    藍昊天和魚菲然不約而同地想到。


    有些話他不能與魚菲然明說,威北將軍在京為官時,曾是先帝爺的純臣。


    這也就意味著,威北將軍在官場上根本沒朋友。


    他孤身一人在京,想為父雪恥,卻無一人可在朝堂上為他撐腰。


    他必須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打入朝廷內部,扒開更多內幕。


    二人進了屋,魚菲然一麵用膳,一麵將武家與金家打官司一事告知。


    “看來京城並不平靜,至少從這樁案子可以看出,柏家與武家關係冷淡。”


    藍昊天平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繼續道:“富人急著買賣土地,或許與朝廷近期推行的新政有關。上次我在醉春樓偶遇柏家人買田,想來當朝首輔柏清玄也與此事脫不開幹係。”


    “衛大哥,”魚菲然根本不關心政事,“世家強取豪奪本就司空見慣,咱們不必為他們的齟齬瞎操心。”


    藍昊天微微皺眉,“話雖如此,但為了爹爹他們,我必須好好利用這些人才行。”


    魚菲然怔然,她要強,總是單打獨鬥,不願給任何人伏低做小。


    要她攀權附貴,比讓她念書刺繡還難。


    可如今威北將軍遭逢大難,她也得學著藍昊天那般改變自己才行。


    “我明白了。”魚菲然從太師椅上立起,認真道:“衛大哥,稍候幾日,我一定給你答複。”


    藍昊天跟著起身,“辛苦你了,菲然。”


    青雪從門外走來,魚菲然示意她去門外看車,“我們先迴去了,明日我會如約送來寶刀。”


    * *


    夜色如墨,光影如織。


    信朝沒有宵禁製度,一入夜,魚龍混雜的西市瓦子裏便笙簫不斷。


    京城最為著名的秦樓楚館,花間閣門外掛起節節紙燈,衣著光鮮的客人從街上源源湧入,一擲千金隻為買醉求歡。


    “知道嗎?”


    身著寶藍色連雲暗紋錦袍的中年男子醉得一塌糊塗,


    “我那頂頭上司兵部尚書,家裏明明金山銀海幾輩子都花不完,卻偏要覬覦邊城守軍那點軍費。說是黃冊推行以來,家裏叔伯兄弟都哭吃不上飯,你說可笑不可笑?”


    說著,他抬手摟住身側貌美的妓子,身子一歪倒入她溫軟懷裏。


    “婁大人,您醉了。”


    妓子順勢將他的頭擱至膝頭,柔聲安撫一句:“要不奴家給您叫一杯醒酒湯吧?”


    “我沒醉!”婁濤眼神迷離,一揮袖,拂落案幾上的銀酒杯,“狗才會醉呢!”


    “我早就勸過他,凡事不可太過,給人留一分餘地。可他偏就不聽,後來邊城出事,他慌得跟猴似的,坐立不安,鬧得爺頭疼了好些日!”


    他聲音很低,眼皮沉得快要睜不開。


    “是,婁大人說得對,”


    妓子抬手輕撫他額頭,小心說道:“民間有句俗語,事莫做絕,話莫說盡。那兵部尚書就是想不開,非把邊城那幫當兵的逼上絕路。”


    “哼!不聽人言,也是活該,最後叫薛如海那狗太監狠狠宰了他一頓。”


    他將手覆上那雙柔荑,繼續道:“監軍太監往邊城一走,一堆將士跪在他麵前訴苦。罵兵部克扣軍餉,貪墨軍費,說他們吃不飽穿不暖,凍死餓死一堆兄弟,這才敗給了韃子。”


    溫柔鄉比美酒更醉人,他合上眼皮。


    “婁大人?”


    妓子將紅唇貼近他耳邊,輕聲喚了句。


    酒勁太大,婁濤在妓子懷裏睡死過去。


    深夜時分,他忽從睡夢中醒來,說是害怕家裏夫人生氣,匆匆甩下妓子打道迴府。


    那妓子確認婁濤離開花間閣後,趕緊小跑著來至一樓大堂。


    “花媽媽,快去找東家,就說青黛有要事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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