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小悠已經在產床上躺了兩個小時,身體泡在濡濕的隔墊上,一波波疼痛侵襲下,她已經分不清身下是汗水還是血水。


    “嬰兒窒息,清理唿吸道。”


    “另一個還沒到宮口,產婦沒力氣了。”


    “糟糕,產道大量出血!”


    時小悠緊抓扶手,張大口想要唿吸,強烈的窒息感下額頭直爆青筋:“孩……孩子……我、我的……孩……”


    “產婦窒息痙攣,給氧。”


    “血壓下降,九十四十,八十三十,四十零……”


    接生醫生抽血交給護士:“送檢羊水成分,麻醉師抗敏注射!快!”


    “郝主任,嬰兒沒有心跳!”


    ……


    “時小姐,由於你的緣故,導致孩子早產夭折,根據婚前協議,您將不能分得薄先生的產業。”


    冰冷的重症監護室裏,時小悠睜開眼睛,聽著耳邊滴滴的儀器警報,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請您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簽字欄一方空著,另一方是力透紙背的“薄佑擎”三字。


    “您的行李已經收拾妥當,方便的話還請您派人去取一趟。”


    “另外,王小姐喜歡您養的那幾盆春劍蘭,薄先生的意思是,您開個價,下午我把錢轉到您的賬戶。”


    時小悠疲憊地閉了閉眼,這場婚姻本就是個荒唐的錯誤,她已經計劃好了,等孩子出生後帶著寶寶離開這裏。


    腹部的疼痛將她拉迴現實,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


    她的孩子沒有了……


    十月懷胎,她甚至還沒有見孩子一麵;


    沒有親吻他;


    再沒有機會聽他叫媽媽……


    “哦,對了。”林穎收起協議,“希望您履行合約,一周內離開本市。”


    時小悠大腦昏昏沉沉的,刀口很疼,心如刀割:“孩子呢?讓我見見他。”


    “屍體已經處理。”


    如果言語能殺人,林穎的話無疑就像鋼刺捅進時小悠心口,紮出一片鮮血淋漓。


    “處理?”她激動地坐起來,牽動到刀口都顧不上了,掙紮著去扯林穎的衣角,“他是我的孩子,你們有什麽權利……”


    “薄佑擎呢?我要見他!你告訴他,是王綺韻把我推下樓梯,她殺了我的孩子!你們把孩子還給我!”


    林穎眸光暗了暗,毫不客氣地抽出衣服。


    “時小姐切勿胡言亂語,薄先生沒空理會這種瑣事,請您好自為之。”


    林穎匆匆離開後,監護室裏傳出“彭”的一聲悶響。


    醫生護士推門而入,就見時小悠軟綿綿昏倒在地,臀下一片血紅。


    “準備急救!”


    “時小姐!醒醒。”


    眼前光影迷離,詭譎的場景走馬觀花似的從腦中閃過。她要死了,快了,很快他們一家就能團聚。


    “時小姐!小悠!”急切的召喚一聲高過一聲。


    萬念俱灰的時小悠遲緩地睜開眼,朦朧中看見一個手機屏幕在眼前晃。


    隔著無菌袋,她隻能看到屏幕顯示的是一個嬰兒的影像。


    紅彤彤的,充滿生機的,可愛的寶貝。


    麻木的大腦像老舊的機器一樣艱澀運轉,等時小悠反應過來,巨大的驚喜在心頭炸開。


    “郝主……”


    “噓!”郝主任謹慎地壓住她開口的念頭,以眼神示意牆角的攝像頭。


    迎著時小悠期盼的目光,他輕輕點了點頭。


    幹涸的淚水再一次決堤,這次卻是喜悅的淚水。


    ……


    四年後,江城。


    正值初秋,林蔭道上的紅葉飄搖,一輛黑色汽車駛過去,碾碎一地金黃。


    路的盡頭是寂靜的公墓。


    “媽媽,我們去看太爺爺嗎?”留著蘑菇頭的小女孩趴在車窗上,一雙鳳目光華流轉,很是靈動。


    時小悠沉默地摩挲著手上的請柬,神情呆滯。


    她遲遲不語,駕駛位的方子荀接過話:“寶貝,你媽媽要去看個朋友,田田和叔叔在車上等她好不好?”


    田田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泄氣地應下來:“那好吧。”


    方子荀但笑不語,替時小悠解開安全帶:“我們在這兒等你。”接著自然地拍了拍她的手,“別怕。”


    後座的田田看到了,瞪大眼睛表達不滿:“方叔叔,你太慣著她啦。”


    車廂裏曖昧地氣氛被田田的童言童語戳破,時小悠也猛然迴過神,麵上慌亂了一瞬,神思不屬地辭別兩人下車。


    以為一切已經過去了,不曾想還是被人看出了她的怯懦。


    葬禮已經結束。墓地裏蕭瑟寥落空無一人,未撤走的貢品透著喧囂過後的空寂。


    時小悠攥緊了請柬,視線下移,最終定格在墓碑上的彩色照片上。


    照片上的男人眸如鷹,薄唇抿成一線,陰鷙淩冽。


    對視的瞬間,時小悠瞳孔緊縮,不由自主向上前一步,兩眼定定地盯著那張麵孔,蓬勃的恨意濃鬱地要溢出來。


    從沒有想過他會死。


    剛得到消息的時候,時小悠還以為聽了個笑話。


    薄家是江城財團之首,早年喪夫的薄夫人幾乎把這唯一的繼承人當命根子看。


    薄佑擎身邊保鏢成群,恨不能武裝到牙齒,他怎麽會就這麽輕易地死於一場車禍?


    困擾了四年的陰影就這樣突兀地消失,時小悠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往事縈繞於心,暴虐的迴憶瞬間鋪天蓋地般襲入腦海。


    ——“你應該學會認清自己的位置,我們薄家娶你迴來,不是娶個太太迴來供著,你知道該怎麽做,對麽?”


    ——“你全身上下有價值的不過是一個子宮,一顆卵子。”


    ——“佑擎,我不想在我們談論婚事的時候看到她。”“你想怎麽辦?”“她可懷著你的孩子呢。”“不要緊,這個沒了,還會有下一個。”


    壓抑了幾年的恐懼和仇恨一朝釋放出來,時小悠失控地掩唇:“薄佑擎你個禽獸,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秋風蕭瑟,拂過耳畔。


    “夫人,別來無恙。”


    詭異溫柔的聲音清晰地從背後傳來,時小悠陡然一驚。


    “誰……唔!”


    她還沒來得及迴頭,突然一股大力將她推地向前撲去。


    胸膛貼著冰涼的墓碑,對方得寸進尺地用微涼的鼻尖曖昧地摩挲著她的頸側。


    “不過幾年不見,你就把我忘了。”


    背後陰冷的男人噬咬她的耳垂,“想引起我的注意,嗯?”


    蝕骨的寒意沿著脊柱爬上來,時小悠手腳冰涼,不可置信地想轉過臉看他。


    “你……”


    男人唇角戲謔上揚,眼神卻毒蛇般陰鷙。


    短發服帖的梳至腦後,俊美無儔的臉顯出幾分病態的蒼白,更襯得他邪肆詭譎。


    “夫人有沒有想我?”


    時小悠驚恐色變:“你怎麽在這裏!”


    “這是你對丈夫該有的態度?”男人的目光極具侵略性,上前一步,突然將她托舉到墓碑上,“演的過火了,司夫人。”


    時小悠被鎖在墓碑與男人健碩的胸膛之間,氣急:“誰是司夫人,你放開我。”


    “既然忘了,我不介意幫你迴憶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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