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閣中。


    春生拿著上次端珣遞來的火器圖示,攔住了正要往京中請旨赴北追妻的端珣,顯小的臉上卻是全皺了起來認真道:“殿下,這圖紙……似乎不太對。”


    “要說真按照這上麵的製式,這火銃的彈藥不出寸許,就會炸膛。”春生以手指估量,心算了一下,搖頭肯定道,“火道管徑比例不對。”


    端珣不置可否,鳳目微垂,裏頭深不可測,不知在想什麽。


    “要是交由我師傅看,肯定也是這個問題。”


    “不過說迴來,這圖紙上的批注……”春生似是想起什麽來,趴在桌案下頭摸索尋找了一會兒,抽出來一本挺厚的簿子來,撣落上頭的灰塵翻了幾翻,拿到了燈下一對比,眼睛便瞪圓了。


    “果真是!”他拿了那一份簿子到端珣麵前,指著那字跡著急道,“這本冶造術上的內容極是新奇,但一些批注上的字總是少些筆畫,辨認倒也不費事,就是奇怪了些,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端珣垂眼定睛,對比一看,隻光看這批注的字,也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別的原因,有些字總是少個一兩筆。若不是分開的兩樣東西,還以為是同一本上的批注。他仔細翻看了一下這本冶造簿,裏頭也多是火器樣式,精密古怪到大成的兵器司裏頭找遍了都不大能尋到。他留意了一下上頭標注的批文,因為火器製式要標明的多是尺寸單位,所以批文也多是這些重複的字,也就是這些字很是奇怪的都會少個一兩筆。


    “這少一兩筆的……難不成是為了避諱?還是偷工減料?……總不見得這作者是忘了這字是怎麽寫的吧?所以一直寫錯。”意雲也湊上來一看,嘴裏嘀咕道。


    意雲的推測說不過去,重迴櫳翠山的景雲搖頭反駁,“不對,這火器冶造圖示如此精巧精絕,能有這樣水平的人絕不可能跟你一樣犯這種錯誤。”


    意雲背對他翻了個白眼。


    不過從這奇怪的批文也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這宮中四皇子呈上的卷軸,和春生這本冶造簿子的作者,絕對是同一個人。


    “這既然是同一個人,你也說了水平精妙,怎麽還會出現比例不對的問題?”意雲看向那份端珣遣人刻磨複製下來的圖紙,摸摸下巴又看向春生,奇怪極了,“炸膛可不是開玩笑的。”


    春生搖頭不知,“這簿子上的火器我曾按著步驟全是嚐試過了的,非常精準,絕對沒有問題。至於殿下帶來的這份圖紙……雖知道了是出自一人之手,我也難以想象竟會出現比例上的致命缺陷。”


    端珣眉眼一抬,“這簿子是哪裏得來的?”


    “這是六姑娘給我的……我記得原主是燕子巷裏頭一個叫褚先生的。”


    宋琰聲頭疼欲裂,抓扯她的人卻是毫不留情,她的質疑聲在脫口而出之後,一段時間內周圍都是寂靜一片。


    水袋“啪”地一聲掉落在地,很快水便蔓延而出,沾濕了宋琰聲的裙角。


    鬆都平臉色平靜地揪著宋六姑娘,如同抓著一個毫不費力的掌中玩物。與宋琰聲在京門也有幾次相觸了,這宋家嫡女還未曾有過此下的狼狽模樣。宋家這六姑娘貌不驚人,身量不高,一眼看去不大能讓人有什麽印象。不過就與她幾次相碰之中,鬆都平深知這宋琰聲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可謂說是很有心計。


    從京外樹林被劫至今也有數日,宋琰聲這一身雪皮子凍得發青,臉上手上看得見的地方都有傷口,眼下勢單力薄竟然還能猜度琢磨,可見心機絕非一般京門女子。


    鬆都平看著這人的狼狽,拿捏宋琰聲在手讓他好整以暇,甚至心情愉快。他鬆了手,在旁邊隨從的不讚同之中,順勢扯掉了宋琰聲眼前的遮蔽。


    宋琰聲眼前又恢複了炫目的一片白,在逐漸適應之後,瞳孔微微張大,盯住了眼前的人。


    鬆都平笑容對她,像隻刁邪的狐狸,又像隨時會咬上獵物注入毒液的毒蛇。


    這個人拋去偽裝,給人的印象就是吐著信子讓人頭皮發麻的冷血動物。


    宋琰聲退後一步,高燒引發的虛弱之下,差點摔了下去。


    “……果真是你,你竟然沒死。”


    鬆都平看著人頗是自得地笑起,旁邊人還防著宋琰聲,要給她再灌上一迴藥以防她失控掙脫,鬆都平冷笑了一下,抬手阻止了。


    “你看她這樣還怎麽反抗,別浪費藥物了。”他既是暴露了身份,與手下人交談時自不避諱在宋琰聲麵前吐露丹穆語,再來他篤定宋琰聲聽不懂。


    這宋六姑娘方才強弩之末,現在站也站不穩,白得像一張紙片人,再無氣力。


    宋琰聲唿吸聲漸沉,她順勢靠住背後的倚靠物,等眼前慢慢清晰時,雙手甫一觸及這一路裝著她的盒子時,她的瞳孔猛地一縮,本是無力的人不著痕跡地彈跳後縮了一下。


    這是一口棺。


    森冷寒氣從腳底升上來。


    難怪了,難怪他們能夠逃避關口的檢驗!一個無關緊要的丹穆質子,死得整好時候,吊死了卻總不能還留在京門,兩次丹穆刺殺案明德帝對丹穆已經是忍無可忍恨不能殺之而後快,死了的這個丹穆質子自然得丟迴他北境老家去。快到年關,這樣晦氣的一行人,沒有關口會仔細檢驗,哪怕這一行人已經全然不對勁,裏頭還綁了個被劫的宋家六姑娘。


    很多事情在一瞬間連成了一片,很多答案也唿之欲出。


    鬆都平為什麽沒死?還能劫持她一路暢通至此,顯然當初便是有目的的一出詐死,用的是金蟬脫殼的法子。隻是不知這一計京門之中可有人注意到。


    鬆都平詐死,背後定有人幫他。


    宋琰聲心底忽地一聲冷笑,鬆都平是四皇子端融的人。


    如今四皇子在朝還差一把火勢,丹穆蠢蠢欲動,泳西進犯簡直正中他下懷,是送他立功的好時機。如此,鬆都平便可以用上了。若放他迴丹穆王族裏唿外應,北線的勝利簡直可以說是手到擒來,如此班師迴朝四皇子的奪嫡之勢便無人可擋了。


    這些事情不難弄明白,隻是鬆都平為何又會劫走她?


    她與鬆都平其人本是八竿子打不著,便是有幾次摩擦動靜倒也不算大,鬆都平沒必要迴老家做事時還要記恨著費時費力地扯上她。畢竟她是宋家人,要挾持出關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如非鬆都平本意,那就是四皇子或是四皇黨的授意了。


    宋琰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安陽鐵礦的秘密被發現了。可是端融及其黨下要這鐵礦何用?甚至為此要殺她滅口?


    宋琰聲被棺材嚇了一跳的樣子鬆都平自然沒錯過,看著臉色慘白的宋六姑娘,他的笑容又深了幾分,有一種貓捉耗子的取樂之意。


    “六姑娘,你也別怕,你現在還不會死。”他強調了“現在”,以熟悉的流暢的京門官話,說得殺意騰騰,給人一種刀懸頭上的緊迫感,說完準備仔細觀看宋琰聲驚懼的表情。


    宋六姑娘坐在裏頭,半點沒理會他的恐嚇,眼神冰冷地看過來。


    “端融打算用我作甚?我人微言輕,可是擔不起他的厚愛。”


    “六姑娘您可別謙虛,雖說你看著確實挺不是一迴事兒,不過好歹是六殿下的一根軟肋骨。”


    宋琰聲聽明白了這話,唇角向下,一口牙暗暗咬緊。


    “端珣廢了一條腿,一個廢人可不如去死呢。”鬆都平對上她越發冷冽憎惡的眼,笑容慢慢收起,目光變得兇狠陰毒,“不怕再告訴你一個消息,鎮國公此次,別想活著離開北線。”


    好個鬆都平,好個端融,好個四皇黨,竟然陰算到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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