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鬆都平的目光看去,樓上站著的是宋琰聲。此時眼神漠然,負手站在高處,一副臉色不善很不歡迎的樣子。


    “這幾日我不在京門,你到底怎麽得罪宋六姑娘了?”


    樓瑆冷著臉很沒麵子地被“請”出了樓中,皺著眉頭發問。


    “還能如何,自是結仇結怨了。”


    “就因為那些宋琴聲的傳聞?”樓瑆納罕,“你又沒怎麽著人,還是人家看上了你,再說你這樣子也不差,就這麽不受宋家待見?”


    “滾。”


    宋琰聲不待見他可不光是這件事,加上宮中種種,應該認定他心懷叵測了。


    “這冶春台,是如今京門之中最能探聽各處消息的場所了,這一下,以後可都是來不了了。”樓瑆連連搖頭,摸著下巴,迴頭瞧了一眼樓中。今兒算是徹底看明白了,這冶春台當家作主的,可隻有這宋六姑娘。那雨生,也是唯她是從。


    想他樓瑆京門勳貴中淬煉出來的火眼金睛,竟然有看走眼的一天。這冶春台的雨生八麵玲瓏,可算萬花筒般的厲害人物,偏偏聽從於她。這宋家老六,原是個扮豬吃虎半點不露相的人。不過再想想她那直提東閣的三哥宋梅衡,也沒什麽好驚訝的了。


    這麽一想,便對鬆都平和宋琰聲之間的瓜葛更感好奇了。


    養心殿內。深夜掌燈,光影如晝。明德帝坐在棋盤前,手裏盤弄著一粒棋子。他的心思似乎不在棋麵上,端珣落子無聲,對麵卻是毫無動作。他抬眼看了過去。


    “父皇可是有心事?”


    明德帝盯著棋局,輕笑一聲,將棋子落入盒中。


    “這局不對,毀了。”


    他看向老六,端珣的容貌過盛,在光下更是清貴逼人,一雙鳳目看過來,眼底平靜,是看不透琢磨不出的一片深色。


    要論心思機敏,這三個成年的皇子中,端融不及端泓,老三不及老六。在如今這樣的局勢之下,要是端珣的腿未廢,這朝堂之上,估計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老三老四如今鬥得如火如荼,忙著拉攏力量,忙著爭奪站位,前朝後廷,傾巢而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個皇帝已經到了撐不下去要退位的地步了。


    明德帝這個精明到絆倒了樓太後,潘黨,將亂糟糟的江南官場大洗牌且難逢敵手的人,又怎麽會看不出朝臣的意思。這是要逼他做選擇,早點正位東宮,便早點能定下一眾人懸著的心髒。


    端珣也丟了棋子,“父皇心不在此,兒子先告退了。”


    這老六對誰都冷淡至極,便是難得喊他過來對弈,也隻當成個任務似的。明德帝好笑地看向他,“急什麽?讓你陪朕走一局,你就這麽不耐煩?”


    端珣不解,“父皇,分明是你晾著兒子在先,反倒是先說我了。”


    李路大總管在旁邊伺候著,對這樣的場麵已是見怪不怪。端珣與其他皇子不同,下棋便是下棋,對弈時一句廢話都不多講,更沒有奉承阿諛之談。


    明德帝喜歡跟他下棋,便是因著這個原因。在如今兩個成年的皇子鬥得不可開交寸步不讓的時候,反而越看老六越發覺得舒心。要說天賦機略,這六子自小就優越於他兩個哥哥。隻是越大,老三老四將那些師傅教出的道理全拋在了耳後,不用在正途上了,成天想著算計這個算計那個,讓人瞧著分外厭煩。


    明德帝忽然笑起,“是朕不該,六兒可還要走?”


    李路抬起眼睛看向端珣。都說這個皇六子運氣不好廢了腿可惜了,不過如今他越看,越覺得這六殿下的福氣,大約還在後頭呢。這三個成年的皇子裏,聖上可有對誰像對他這樣自在親和和顏悅色過?三殿下和四殿下坐在這兒,那是君臣。但六殿下坐在這裏,跟聖上就是父子了。


    民間的父子,本就是該這般相處的,哪有那麽多勾心鬥角。聖上看見老三老四爭來鬥去爭權奪勢的,哪兒哪兒不舒服鬧心,翻過來看端珣,越看越是一個妥帖舒心。


    這樣聰敏明事的,誰不喜歡著呢。


    “父皇還要對兒臣說什麽?”端珣一手搭在膝上,一時無規則地輕叩著輪椅的扶手,鳳眼弧度生得俊豔上揚,看人時清淩淩一片。


    端珣廢了腿,不能再參與朝政亦或是奪嫡爭儲了。明德帝喜歡人,也不防著自家六子,便跟他提老四的選妃。


    “你三哥如今建了府,選妃也有了章程,很快便是你四哥了。”


    端珣一聽就明白了,“父皇是在為選四皇妃犯愁?”


    “他啊,畢竟是樓氏撫養長大的。就是刻意支離他與樓家勢力,估計成效都不大。”


    這是在說樓家女許給了老三的事。這姑娘算是一個犧牲品了,樓家不會因為她嫁給皇三子便轉移勢力到他睿王府,樓太後養大的,可隻有一個四皇子,誰會拎不清投去睿王的陣營。該抱團的還是緊緊抱著,密不透風。


    端珣微微一笑,“皇祖母擔心四哥吃虧,可照現在的局麵看來,他是最不吃虧的人,還能再占便宜。”


    太後揣著明白當糊塗,非要明德帝賠一個王妃給老四。這還要能抵上樓氏的,那必得是京門實權世家。這有一重樓氏勢力在背後撐腰,再附加一個京門實權世家的王妃,這如今二子高高低低算是平衡的局麵,可就穩不住了。


    明德帝深深看一眼他,端珣之聰慧,一點便通透,根本不用多說。這句話簡直說在明德帝心上,“還是你看得清楚啊。”


    “那皇祖母的意思呢?”


    “老三朕給了蕭家,蕭家是武將出身,在朝頗有武底。再看看如今世家裏掌兵有勢的,你還猜不出嗎?”


    “鎮國公府元家。”


    端珣敲擊的手指在扶手上磨了磨,笑迴了一句,“祖母的眼光,還真是毒啊。”


    要皇四子再多了元家助力,他還有什麽發愁的。文野有樓氏,兵武有元家,可以直奪東宮了。


    “不過元家是父皇的人,皇祖母的算盤終究隻能是想想而已。”端珣姿容端麗,麵上甚至含笑,他開玩笑一般說,“元家長成的姑娘裏,不過就一個小郡主。這潑皮的猴子進了宮,四哥的府邸裏每日基本都要雞飛狗跳了。這樣可還成?


    明德帝似乎被他說的這個景象逗樂了,他覺得甚是有理。這鎮國公家的皮猴子是不能入皇室的,一來兵權勢重,是壓倒性的力量,要站隊了一下子會導致如今的朝局失衡。二來,元盈嘛,沒有人教過她怎麽做皇家的媳婦兒,彎彎繞繞的東西她受不了。


    端珣這一個話常,將養心殿內原本凝重的氣氛一下子扭轉了過來。明德帝對老四的事情壓而不提,饒有興致地看向端珣道,“老四之後,便該是你了。你性子靜,得選個活絡些的才是互相補充。”


    “說說,你可有中意的?”


    端珣目光一閃,麵上分毫未顯,他沒有迴答,“父皇,要無事了,兒臣先告退了。”


    “提這個你就要跑,這事不是遲早的嗎?”明德帝興致來了,“京門這麽多閨秀,真沒中意的?王家的,傅家的,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姑娘多是了。李路,朕案上那封冊子呢,你取過來給六兒看看。”


    端珣皺眉了:“不。”


    “不想還是不願?”明德帝偏過頭,不解,“你那扶雲殿裏頭冷冷清清的,這些年也沒個貼心伺候的,朕給你挑兩個好的。”


    自來皇帝表示喜愛的方式很單一,那就是賞賜。賞東西賞人,那都不是事兒。


    端珣坐在輪椅上,目光沉靜一片,看不出其中情緒,他似笑非笑拒絕了明德帝的喜愛,“父皇,兒臣,不想也不願。”


    “扶雲殿裏頭,我一個人正好。其他人進來,礙眼。”


    李路聽著頭冒冷汗,這明目張膽拒絕聖上的好意,這皇子裏頭六殿下還是第一個。明德帝聽了卻沒有生氣,順著一想,還真是。六子自小對誰都冷淡,也沒見他跟誰熱絡過,他就是這麽個性子。


    “父皇要賜,不如給四哥吧,他選妃可是沒定呢。”


    端珣走後,明德帝的好心情又落下了。燈燭劈啪一聲,幾點火星落下很快消失不見。李路送完六殿下出殿,迴來時,見聖上拿了一支朱批,在傅家的名帖上重重畫了個圈兒。


    “這成效不成效的,還得看老三的本事。”他無甚表情的放下筆,“一切未定,各憑他們本事罷。”


    連著下了幾日的雨,響雷轟轟,宋琰聲從文思閣迴來,鞋襪全濕了。橫波舉著傘,跟她後麵跑進長廊,迎頭撞上了大房的新婦,羅大姑娘羅冰心。現在不該叫羅姑娘了,該叫大嫂了。


    宋琰聲見了禮,隨口笑問一句,“這麽大雨,大嫂往哪裏去?”


    “大郎今兒迴府,我看看時辰,正準備去迎他。”


    宋琰聲笑眯眯,“大哥定會很高興的,嫂子快去罷。”


    羅冰心應了一聲,正要抬步,忽然想起什麽,笑道:“對了,六妹妹,我家中捎來些物件兒,給府裏姑娘們玩的,我看著新奇好玩兒,妹妹挑幾件頑去。”


    宋琰聲聯想起近日京中見聞,忽地眼睛一亮,“可是舶來的物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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