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聲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元庭一邊剝著蟹肉,手上沒個空閑,他們幾個今兒好不容易聚在一塊兒,剝好了蟹遞給眼巴巴望著的元盈,他擦擦手,轉頭看向端珣問起正事來。


    “聽宮裏的消息,這次端泓迴京,是皇後所求?”


    宋琰聲抬起眼睛來。


    潘縱江倒後,皇後也失了娘家的勢力。縱然是哭過,求過,鬧過,最後聖怒麵前,她什麽也改變不了,差點便是累及自身,連皇後的位置都保不住。但皇後終究陪伴君側多年,又生下嫡長子和寶慧公主。嫡子病弱,公主年少,膝下還有個養子端泓,總之,聖上是保留了她的後位,雖說聲勢已去,聖心不再。


    可皇後會甘心嗎?宋琰聲搖頭,把持後宮這麽多年,權勢在握這麽多年,一朝失勢,她絕不會坐以待斃。隻要東宮未定,一切都可以翻盤再來。她還有皇三子,還有受寵的寶慧公主。


    聖上成年的皇子如今統共不過三位,皇六子腿傷難愈已然出局,剩下來一個端泓,一個端融。這三年端融是得意了,可誰說他能一直這麽得意下去?


    端珣剝著蟹肉,聽他這一問,略是抬了眼睛,漫不經心道,“你消息倒是快,年前端泓在潭沰寺裏病了一場,病得脫了人形,皇後心疼,跪在養心殿求了一晚上才求了人迴來。”


    “嗬嗬,這皇三子也是搞笑。聖上不過罰了他一年,他自己裝模做樣要在潭沰寺延長自省,還使出這樣的苦肉計,嗬!”元盈冷笑一聲,提到這個人,嘴裏的蟹肉也不香了,“等著瞧吧,他迴來了我天天跑過去丟火炮砸他!”


    “元盈!”元庭眉毛一皺,抬手拍了她一下,“再胡鬧,爹真的就要打斷你的腿了!”


    “我表哥廢了腿,他還好端端的,這是什麽道理!”


    “你以為我們想這樣?元盈,沒那麽容易的,一來,沒有確鑿可證的證據,二來,端泓再如何心狠手辣,他是個皇子。”元庭猛地喝了一口酒,氣息不穩,低嘲一聲,“聖上……已經罰過了。”


    端泓有錯是要罰,罰在聖上忌憚,罰在警告和威懾,重點罰在潘黨之禍上。聖裁已奪,誰可來抵觸抗議?皇六子廢了腿自然可惜,但證據不足,難不成殺了端泓去?且不說端泓是皇子,是聖上長成的兒子之一,他更是朝中深得人心的賢王,誰能草率定他的罪?三個兒子,端珣廢了,剩下兩個,為了朝局之穩,皇三子絕對不能廢,否則就是皇四子端融一人獨大了。


    兩年前,皇三子自己脫得幹淨,全賴了手下人走漏消息,被江南那幫人鑽了空子。江湖勢力,殺手又是自盡,誰雇傭的這些人已然線索渺茫查無可查,仗著這點,這鍋推給誰都可以。可別人不清楚,端珣白白廢了腿他能不去查個清楚嗎。


    事實已定,真相為何,聖上到底知道幾分,誰都不知道。可是宋琰聲覺得,端珣被暗襲的指使人是誰聖上心裏絕對有數,但痛惜是痛惜,相比於他的朝堂和天下,作為天子,作為皇權者,他更在意後者。


    天家無情,自古如此。


    隻是可惜了他。


    宋琰聲心裏一歎,看向了端珣的右膝,那裏的傷口猙獰深刻,可想而知當時那一箭貫穿有多疼痛難捱。三年這麽久,身體上的痛苦過了,可他從前是那般光風霽月謫仙一樣的人物,眼下,廢了雙腿,奪嫡的資格也沒了,甚至連普通人那樣行走都不成。


    元盈痛恨端泓,就是因為這個。她心裏有氣,一把奪過元庭的酒,也猛然灌了一大口。宋琰聲心裏也不是個滋味,螃蟹也不吃了,有些事情不能想不能提,一提便是往心上紮刀子,隻能假裝忘記。端珣的腿傷,是元家人心裏的一根痛刺。對宋琰聲而言,想起來也是惋惜,還有心疼。


    端珣……除去經常逗弄她幾下,有一說一,但究竟是對她很好的,從未曾傷害過她,也未曾算計過她的家族,甚至幫她,護她。


    想到這裏,心裏莫名又釀出一股酸澀之意,猛地拿過一旁的桂釀,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她嗆咳了一聲,溫酒入喉,澆出來一股酒氣,撲鼻而來,她猝不及防又喝了一口,眨眼間,半壺酒釀就進了肚子。


    元盈驚了,“小六,你……”


    酒液入肚,堵在胸口的一口鬱氣和感傷也被衝了下去,她放了酒壺,雙眼蒸得通紅,“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們束縛其內,喝酒,不如喝酒,喝了酒暢快了。六殿下,你也喝,我來給你倒酒。”


    她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整個人看著已經是醉了,元盈正要扶她一把,她腳步一拐拌了一下,“啪”地一聲,整個人昏昏沉沉地朝前摔去。


    “六姑娘!”元庭嚇了一跳,連忙起身,但人沒摔到地上,被端珣扶了一手,摔在他身上,順勢劃了下去。


    “沒事。她醉了。”端珣輕輕抬手,摸了摸膝蓋上枕著的黑腦袋,目光中滿是柔軟溫情,“還是這樣,一杯就倒。”語氣之溫柔寵溺,讓元庭微微側目。


    “如雪,你不會是……”他看看醉過去的六姑娘,再看看垂目看人的端珣,神色慎重起來。元盈這時拉了他一把,搖了搖頭,“別問了,大哥。”


    他能問什麽呢,問什麽都是錯。端珣喜歡這六姑娘,他今兒算是徹底看明白了。可若是從前的端珣,從前明月玉蘭一般的六殿下,便是喜歡也好說。可如今,端珣這腿……不說這六姑娘有沒有一樣的心,願意不願意,那宋閣老家能同意嗎,這是他家最珍寵的掌上明珠,他舍得嗎?


    宋琰聲今晚是睡在元盈的榮春堂裏的,被意雲背手扛到了客房。她擱得難受,好在沒幾步路,人便被放到了榻上。秋夜的風涼,端珣給她蓋了被子,碰了碰她微蹙的眉心,輕聲道,“睡吧。”


    許是聽到他的聲音,六姑娘通紅著臉,神情低落,模糊著扯著人的衣袖,喃喃不清道,“六殿下,你,你待我好,總是幫我……我一直記得你的恩情。你的腿……你當時一定很疼,我什麽都幫不了你,我很……很難受。”


    “傻丫頭。”他的手指一頓,低低地哄輕,“我沒事,阿好,睡吧,不想這些了。睡醒了就好了。”


    推他進來的景雲在一旁靜默許久,終是沒忍住,看向自家主子道,“殿下,為什麽不跟六姑娘說明白?”


    就這樣懸著,這關係不上不下的,看得人都難受。六姑娘她,根本就沒開竅了,分明是主子一個人單相思。


    端珣垂著眼看著熟睡過去的宋琰聲,她臉上吃酒一片潮紅未散,意雲遞了帕子來,端珣又給她擦臉擦手,細致又溫柔,相對待珍寶一樣。景雲這樣問,他並沒抬頭,鳳目幽深而端凝,他不答反問,“你說,我怎麽跟她來說明白?”他嗬笑了一聲,手指在膝蓋上摩挲了一下,搖頭道,“就是這腿……我舍不得。”舍不得,怕嚇著她。


    意雲和景雲都沉默了。


    他閉了閉眼睛,睜開時鳳目諱莫而溫柔,“現在,我就這樣護著她。”


    兩個楞頭隱衛吃了一嘴狗糧,默不作聲地遁了出去。意雲在地上拿樹枝百無聊賴地翻著螞蟻窩,突然道,“其實我覺得,六姑娘對主子,也是有意的,不然剛剛宴上也不會心緒大動,還灌了那麽多酒,這不是在為主子難受嗎。”


    景雲抱胸在旁,卻是在迴想剛剛主子的話,“現在,是護著六姑娘,是不是就是在說,現在的時機還不成熟?”


    “什麽才是成熟的時機呢?”


    景雲看向他,目光沉頓,走過去踢了一腳意雲,“走吧,不懂就幹活兒去,還在這裏玩螞蟻。”


    “走就走,你踢我膝蓋幹嘛?!”


    意雲說到這兒愣了一下,咂摸過神來,突然咧嘴笑起,“嘿,等等我。”


    次日。


    宋琰聲是被敲窗一陣雨點給敲醒的,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頭疼欲裂,眼前一陣黑,下意識地喚了一聲橫波,橫波卻是沒在。


    “醒了?”


    外頭傳來一陣車軲轆的聲音,宋琰聲昏沉地看過去,低低地喚了一聲,“殿下。”


    端珣和景雲在屋內,她混沌的意識忽然就迴來了,想起昨晚喝酒後的樣態,臉色頓時一紅,下意識翻了被子,就勢往裏頭一滾,連整個腦袋都躲進去了。


    景雲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她掩耳盜鈴一般說完,心裏還是羞得不行,喝酒醉了也罷了,好像還摔了個泥巴蹲,真的是丟死個人了。


    “被子別蒙著了。”他在床塌邊笑了起來,“不悶嗎?”


    “你……你出去吧殿下,求你了。”讓我緩緩。宋琰聲裹著被子,動都不動一下。


    端珣忽然歎了口氣,“昨晚不知拉著我不讓走的人是誰,現下倒是要趕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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