櫳翠山頭來了療傷的六殿下,宋琰聲就不便再待著避暑了,次日去拜別了平江山人,元盈送她到了山腳。端珣遣了景雲來送,一路上顛顛簸簸,她靠在橫波身上昏昏欲睡。昨晚個粗糙的接風宴進行到了很晚,元盈鬧得最歡,連宋琰聲也喝了杯青梅酒,她是個一杯倒,最後醺醺然也不知是誰扶迴去了她那屋子裏。


    到了宋府的時候,府前停了幾輛馬車,遠遠也看不清家徽,橫波放下車簾,將她推醒,“姑娘,到了。”


    六姑娘迷迷糊糊坐直了,揉了揉眼睛。


    景雲下了馬,在外頭給她掀開簾子,她伸了個懶腰,輕輕一蹦,從車上跳了下來,景雲下意識扶了一把。


    “到府了,六姑娘。”


    宋琰聲應了一聲,迴頭對他笑道,“景雲侍衛,勞駕你送我們迴來。天熱得很,不如到府中喝杯茶休息一會兒?”


    “六姑娘客氣,屬下還得迴去複命。”他點頭一笑示意,躍上馬背,拉起了韁繩,“來日再見。”


    宋琰聲跟他揮揮手,轉身打算從東角門進去,正好去看看她三哥哥。這時府外的馬車裏也下來好幾個人,看裝束像是京門某一家族的夫人和婆子,有兩位年輕些的姑娘。宋琰聲留了下神,在那兩位姑娘身上轉了轉。


    看著眼生,難道是府裏的外戚?正好奇著,東邊兩扇沉漆的角門全開了,出來兩個婆子,後頭隱約傳來誰的說話聲。


    她腳步一頓,與來人正好撞了個麵。


    “哎呀,六姑娘迴來了。”


    “大伯母康安。”宋琰聲微一福禮,後頭又跟來兩個使喚丫頭,都是馮氏身邊的近人。大伯一家是春三月迴京的,揚州那兒的任期已滿,故而迴京述職,在家中待了一段時日了。宋至如今賦閑在家,這麽多年繃緊的一根弦驟然一鬆下來,他還有些不太適應。


    馮氏看見她笑著迎了一步,“沈夫人說你要在櫳翠山住上一段時日,怎麽迴來得這麽早?”


    宋琰聲自然不提六殿下去了山上養傷的事,隻說有些事情要處理。馮氏一點頭,聽她好奇地問了一句,“這些人,可是府中親戚,怎麽我從來沒見過?”


    “我也是第一迴見,這是老太太的客人。”


    來客都是女眷,已經走至近前來,馮氏說得模糊,宋琰聲心下一轉,再看看那兩個麵生的姑娘,心裏有了數。


    在去櫳翠山避暑前,她聽祖母提過一句,說大哥兒也到了娶親的年紀,眼下大房又在京中,正好可以幫著物色物色。


    “這位便是羅夫人吧,快請進,老太太已在內室等著了。”馮氏朝來人中一位裝束規整莊重的婦人略一福禮,對方一點頭,也慎重地迴禮,行動間頗有些拘束。


    馮氏居於內宅數年,本就不大理事,官眷中交際也少。她對著兩位姑娘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馮氏來迎客也是按規矩辦事。她是大哥兒宋梅昌的嫡母,宋梅昌的生母趙姨娘當年早就被宋至發落了,這人生娶嫁大事,作為長房長媳她無論如何都是要來掌眼的。


    馮氏性子靜,也不是表麵上溫吞吞的樣子,反而心思如明鏡。這點她在揚州時已經看得分明。這宅中三位夫人,要論心思盤算,估計都不如馮氏心思深。但馮氏迴京後一如往常溫順沉默,給人一種好說話好欺負的感覺。宋琰聲知道趙姨娘的事情已經了結了,馮氏如今不是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可沒有什麽出手搬弄是非的打算,跟揚州時一樣,不言不語,藏得深深的,安安分分護著宋書聲過著現下安穩的小日子。


    宋琰聲覺得她這點比起扶搖閣厲氏要好上太多了。


    一行人穿過府中鏡光閣,正逢剩下,湖中多是碧蓮,水天一色,碧色喜人,撲麵的夏風都帶著一股水汽沁涼的味道。宋府風光多是低斂沉靜,帶著文人的風骨,處處小景皆是秀美精致,細節處絕佳。相比於元家的雍容富麗,蕭家的故作風雅,宋府古韻幽雅,含蓄而內斂。


    注意到羅氏主仆幾個動作緩了下來,宋琰聲也放緩了腳步。再往後走過長廊,就到了迎客的清漪閣。閣前站了一應女侍,見眾人來了,忙掀了竹簾請人進來了。


    宋琰聲直覺覺得此下場合自己應該遁了,老夫人身邊一個近身侍候的大丫頭在裏頭看到她頓時一喜,“六姑娘迴來了?”


    這一道不高不低的聲音吸引了裏頭的人,宋琰聲見竹簾一挑,沈氏從裏頭走了出來,一見她迴來,麵上頓生幾分欣喜來,“我的兒,怎麽今日就迴了,沒跟元小郡主再多玩幾天?”


    “我在那兒,她越發沒心思練武了。我想想還是迴來了,正好有些事情要做。”


    “外頭可是六姐兒?”屋裏傳來一聲稍低的聲音,是老夫人。宋琰聲應了一聲,轉身進去請安。


    屋裏頭的人都好奇地看著這個和她們一路進來的六姑娘。原來這就是宋閣老家的胖姑娘,果然跟傳言所說一致。這宋六姑娘胖也就胖了,偏生呢又生得矮小,這個子怎地就不長呢,白瞎了那張圓潤精致看著就很有福氣的臉。


    宋老夫人一見她迴來,眼角笑出道道皺紋。她招招手喚她坐去身邊,一口一聲心肝肉兒,還取了冰帕子親自來給她擦臉上蒙出的一層細汗。如此寵溺之情溢於言表,羅家幾個人麵麵相覷。早聽說過宋閣老和老太君寵愛這六姑娘,眼見為實,這何止是一般的寵愛,簡直就是寶貝到心窩子裏去了。


    一眾人又好奇地轉移視線去瞅瞅宋琰聲,試圖看出她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


    京門皆知,宋家五姑娘詩書琴畫皆是精通,一手琴技更是在同齡姑娘裏出類拔萃,是極受關注的宋府才女。但說來這六姑娘,傳言中她並無什麽出彩之處,幾年前坊間還傳過她那一筆狗爬般的字,總之說起來是個沒什麽特別的小小三寸丁。


    如此這般還能這麽受寵,想來……應該有什麽過人之處,連五姑娘宋琴聲在府中都被她壓了一頭。


    宋琰聲見一眾人盯著自己,也不難猜到她們心中在想什麽。她對著羅夫人笑了一笑,不熟絡也不疏冷,是慣常交際應對這樣場合的笑容,拿捏得恰到好處。


    “祖母。”她悄悄湊過去在老人家耳邊低語了一番,“阿好在這裏不大合適吧,要不我去把大哥哥拉來看看?”


    “他那兒有人去了。”老夫人不以為意,“你坐這兒,正好一起看看這羅家姑娘。你年紀小無礙,再說有我在這兒,我看誰敢說閑話。”


    宋琰聲應了一聲,遁走失敗,連著橫波一起低眉斂目,不引人注意。


    這羅家是京門的一個小世家,祖上三代都是讀書人,姻親也多是京中書香之家的閨秀。羅家家主在朝官階不高,現任六品鴻臚寺左丞,與京門閣老府這樣的大門閥比起來自然是要遜色些許,會想起入府前這羅家夫人行動拘束,看來也是有所惴惴。


    宋家如今如日中天,宋至任期滿了,但他是從揚州那灘亂水中立功而迴,此後仕途應是步步高升,昌哥兒雖不是大房正室所出嫡子,但他是宋家長子,很得閣老重視。京門這麽多勳貴名門,宋家偏選了個默默無聞的羅家做親家,不光羅氏惴惴,很多世家估計聽到風聲也不大能理解。


    宋琰聲埋頭吃著點心,閣中已是聊開了。她下意識關注了那兩個羅家姑娘。鴻臚寺鐵齒銅牙羅瑜羅大人家有三女,兩女已是婚嫁年紀,最後一個還小著。這羅氏女傳聞品貌皆是上好,兩個姑娘身量都差不多,但人若第一眼看過去,首先會被羅二姑娘給吸引。這二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神采飛揚,眉眼之間皆是嬌俏,一看便讓人心生喜愛。相比於光彩熠熠的二姑娘,羅家大姑娘就顯得有些寡淡平庸了些。倒也不是長相差了多少,而是一種由內及外散發出的氣質。大姑娘習慣斂目,不大看人,倒也不是羞怯不好意思,宋琰聲注意到她偶爾抬頭,目光中皆是沉靜穩重,淡淡而視。


    羅夫人坐在一邊,兩個女兒一左一右陪伴在側,做母親的,她更偏重二姑娘,身體也微微側向她。老夫人考問了幾句,看看兩個姑娘,端茶來喝了一口。這時候外頭有婆子進來通報,“老夫人,大哥兒來給您請安了。”


    “請他進來。”老夫人喝了口茶,笑對羅家人道,“昌哥兒孝順,從揚州迴來後,日日往我這邊請安,這幾月來,竟是日日不落下的。”


    正說著,宋梅昌已經挑簾進來了。他穿一身竹青色的長衫,冠束齊整,麵容端正,舉手投足之間自是世家風骨。宋琰聲看向羅家兩個姑娘,兩人臉色皆有些薄紅。今兒這場合就是特意為他們準備的,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宋梅昌禮數周全,向羅夫人及兩位姑娘略一行禮,兩個姑娘見了外男更是羞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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