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雲看了眼景雲:主子玩得高興呢,你去?


    景雲:……走。


    視線一交流結束,兩個人一前一後落了下來,一左一右將自家殿下撈了上來,扶坐到了輪椅上。端珣如今是個病美人了,單腳使不得力無法行走,處處離不開輪椅。宋琰聲又是自責,又是著急,趕忙著要上岸查看他的膝蓋,沒想到一個不留神,“撲通”一聲,又滑倒進了水裏,嗆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意雲看她翻騰一陣,又下水把六姑娘給提溜了上來。端珣的發簪掉水底去了,黑發披散,整個人臉色細看之下有些發白。他的鳳目中未見惱怒,甚至帶著幾分閑定和笑意,對著六姑娘伸了手。


    宋琰聲沒管他那手,隻關注他的腿傷能不能沾水。端珣拉著她搖頭道,“我沒事,這膝蓋的傷口早就結痂了,沾水也不要緊。”她盯著他的右膝,白衣濕透下堪堪能看出一點猙獰的傷口。他的鳳目溫和地斂下,一手將膝蓋遮住了。


    “我不是有意的……剛剛滑了一下,就抓到你了。”


    端珣揉了一把她的頭發,“我知道,不用你道歉。”他展開皺住的袖口,“好了,這下是非得要換掉這身衣裳了。”


    “六姑娘,若你還是覺得過意不去,等下我換好衣服,你再抱我一下如何?”


    宋琰聲眉頭一跳,跳開三步遠,“……”


    “小心,別又滑倒了。”他笑著探身拉住她。


    鬧了這麽一出,宋琰聲也不想著那幾條魚了。端珣看她垂頭喪氣,臉都要皺了,怎麽舍得呢,便轉眼看了下意雲。


    意雲低頭看了看水裏活蹦亂跳的魚,表示明白。


    宋琰聲濕著一身迴來,橫波嚇了一跳,放了剛摘的果子急匆匆來查看。宋琰聲看著她,隻覺得看到了方才的自己,歎息一聲,擰了一把衣袖上的水,坐到了房內的小竹凳上。


    橫波聽完她的敘述,沒能再忍住,哈哈哈連著偷笑起來。


    宋琰聲哀怨地瞅了她一眼。


    罷了罷了,在他麵前出糗也不是這一次了。


    那邊意雲一邊抓魚一邊腹誹,主子這是什麽情趣,別以為我離得遠沒看到,六姑娘滑倒時時拿明明是您先伸手抓過去的。落水了還這麽高興,還賴著等六姑娘幹著急著伺候。這……難不成自己換了個假主子???


    當晚,一眾人還是吃到了山泉裏頭抓來的肥魚,宋琰聲捋起袖子親自下廚,元盈幫著又薅了幾把山珍做配,這煲出來的魚湯鮮香至極,整個山頭都傳遍了。


    平江山人吹胡子瞪眼睛好長一會兒,喝了這湯,又嚐了點小酒,氣也消了大半了。端珣坐在旁邊,隔著一個座位是宋琰聲。六姑娘新換了一身杏黃衫子,剛剛做了羹湯,滿頭熱汗,坐在墊子上拚命搖扇。這山上不比府中有庫存的冰塊可以鎮涼,人一多了,不單是熱,蚊蟲也上來了。元盈一邊喝酒,一邊揮巴掌打死了脖子上一隻膽大包天的蚊子。


    “這蚊子,怎麽專門盯著我咬,謔,真是!”


    橫波一邊給自家姑娘削著山桃,一邊道,“這也得看個人體質吧,我看六殿下那邊就不大招蚊子。”


    元盈挑挑眉,果真往她表哥那邊看了一眼,躍躍欲試要挪過去跟他一起坐。端珣目光一掃過來,她剛抬起來的屁股又怕怕地挪了迴去。


    她往六姑娘那裏坐了過去。六姑娘也是個招蚊子的,她臉上圓潤肉多,露出來的手又白嫩嫩的,她拿著團扇唿唿扇著,也給她扇了幾把,“哎呀,你別挪來挪去的,我看著就熱。”


    “這是山頭自然蚊子多些,衣服遮一遮就是啦,要是實在煩它咬,可以往周圍灑些酒,蚊子不喜歡這個味兒,可能就不來了。”


    元盈半信半疑試了一下,果真少了些,便將衣領往上抬抬,繼續吃魚去了。


    宋琰聲臉上方才被蚊子叮了一塊小包,癢得很,她一邊扇扇子,一邊拿手撓了撓。橫波眼尖,“哎呀,您快別撓了,再破了皮就不好看了。”一邊放下手裏的活兒,一邊湊過來製止,這一瞧,宋琰聲下巴上也起了幾個紅點點,她本就皮膚白,紅了發癢更是醒目。橫波看了便懊惱起身,“剛剛出來應該抹些褚姑娘製的驅蚊膏,我現在就去拿。”


    宋琰聲不以為意,好好的肥魚宴可不能因著幾隻蚊子敗壞了興致,隨她急匆匆去了,便端了一杯果釀,隔空與元盈對了盞,便專注地大快朵頤。


    端珣一邊與平江山人低聲談話,一邊餘光往她那邊看去。他印象裏這六姑娘就是個很能吃的,這小半桌的山味兒對她來說都是小意思,這丫頭一吃起來眼中就沒旁的了。說來也奇怪,她胃口飯量這麽好,這麽愛吃,怎麽個子就沒半點長大,也真是奇怪。一時研究不出原因來,他垂眼倒了盞青梅酒,想著迴去後委婉地問問她哥宋梅衡就是。


    宋琰聲愛吃魚,正吃著高興,臨近山頭猛地在耳邊炸出一聲火炮聲來。她嚇了一跳,魚湯嗆了一下急忙抽手絹掩唇咳嗽起來,一邊拿眼往旁邊漆黑一片的山頭望去。


    隔壁是平江山人的老朋友天機師傅,另外附帶一個春生。春生在這兒說來話長,得多虧了元盈,機緣巧合下成了天機師傅的關門弟子。自冶春台私學開辦一來,春生不同於他哥,對機巧火器照舊興趣濃厚。三年前褚煥出走逃亡,有些東西沒來得及處理。他那炸毀的燕子巷裏清出來不少東西,其中有一簿子冶造術,旁人看不大懂,便給了春生。


    誰料這孩子一看入了迷,還解了出來,甚至照著簿子上造出了極有殺傷力的連珠手銃,被元盈帶出去炫耀去了,結果在櫳翠山一下子入了天機師傅的眼。宋琰聲覺得春生既是喜歡鑽研這個,老師傅又是大成機關之術的集大成者,這樣的好的機會,不如跟著老先生學一學,他又是個有天分的,得有人手把手帶著提點一番,不然找他這樣滿心單純隨心所欲地製造出驚人的火器,遲早會引人注目。


    這邊山頭隔空一聲爆破聲,在座的人都驚了一下,除了平江山人習以為常,“想必又是天機那小徒弟,一天到晚也沒個消停,癡迷得很。我說我徒兒要有人家這一半鑽研,我就是睡覺都能樂醒。”


    元盈莫名被嫌棄,擦擦嘴上的油汙,很委屈道,“師傅,你怎麽又說我了。我……也很刻苦啊,近來。”


    平江山人哼了一聲。


    這聲爆破突兀得很,宋琰聲怕春生手下沒個分寸弄傷了自己,魚湯也不吃了,跟山人說了聲,要去對麵山頭看看去。


    橫波拿藥了也沒迴來,端珣鐵定是不放她一人去的。元盈惹了她家師傅嫌棄,急忙起身要跟她一起去查看。才站了起來,便看到意雲推了她表哥過來。


    “你坐下,我陪著去。”


    元盈看看他,又看看跑走的六姑娘,心裏恍然,露出個稍稍猥瑣的笑來。


    “噢,那我繼續吃啦?”端珣沒瞥她一眼,朝平江山人作了一揖徑直走了。


    橫波捏著驅蚊膏跑迴來時,奇怪地揉了揉眼睛,怎麽席間就剩下小郡主跟她師傅大眼瞪小眼了?


    “你家姑娘去對頭山裏瞧春生去啦。正好,你這驅蚊膏拿來給我先擦擦吧,我脖子這兒癢得很。”


    橫波抓抓腦袋“哦”了一聲走過去,看看六殿下的位置也空了,心下就明白了。


    夏季天黑得晚,宋琰聲跟在端珣身邊,兩旁山叢裏亮著點點螢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蛙鳴。往對頭的山路她是走慣了的,兩座山間連著橋架,上了山路走不了一會兒,過了橋便到了對麵天機閣了。


    輪椅軋在山路上咯吱吱地響,宋琰聲一邊走,一邊偏頭看他。


    端珣是第一次走這邊的山道,對這山野景色倒是提了幾分興趣,“季夏三月,腐草為螢。這麽小的東西,聚在一起倒敞亮好看得很。”


    宋琰聲應了一聲,在京門城中是不大能瞧見螢火蟲的,這等山間野趣,她和元盈很是喜歡,經常來這邊捉幾隻玩。


    山間有風,夜幕上的星子明明滅滅,天河如同像綴閃著珠寶的深藍緞子。在這樣的氛圍裏,意雲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一度手腳不知道該怎麽放。他想來想去,為了不招自家主子厭煩,還是趁早遁了最好。


    “主子,我想去小解,憋不住了。”


    端珣轉頭看他一眼,意雲厚著臉皮拉來宋琰聲,“六姑娘,主子交給你了,我一會兒便迴來。”


    人有三急,她沒多想,便接了端珣的輪椅來推。好在下麵都是平地,她推著也不費事。意雲眼一眨不見了蹤影,她收迴視線,正好撞上端珣望過來的那一雙鳳目,如同兩渡星潭,目光沉靜眭然,又似緩慢流淌著一種極溫和的光色,惹得人心裏一跳,招架不住地移開視線。


    “六殿下,你總看我做什麽?”她不自在地停了腳步,“我臉上那是蚊子叮出來的紅點點,沒什麽好看的。”她原意是轉移話題糊弄過去,端珣卻抬手,在她臉上涼沁沁輕柔一碰,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收手接著問,“還癢不癢?”


    她眨眨眼睛搖搖頭,“你用了什麽?”


    他將手裏折斷的一片葉子遞給她,“紫蘇。”


    宋琰聲接過來一笑,手指沾著淺淡的汁水香氣,“你眼睛還真好,虧你能在這山道邊花花草草裏找得到。”


    在這漫天星子中,宋琰聲一邊推著他咯吱吱的木輪椅,一邊跟他說著話。這時候,索架橋那邊的山頭又突然傳來一聲爆破聲,接著有什麽閃亮的東西破空竄起,在半空中忽然炸出一朵一朵的燦爛銀花。


    意雲係好汗巾子迴來瞅瞅天空:助攻,會玩兒,牛逼!@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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