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關天,又是自家的姑娘,宋琰聲沒想那麽多。她稍微會一些泅水的法子,誰都不知道,還是前世裏跟她三哥哥宋梅衡學的,隔了許久,如今已是生疏了。


    她連嗆了幾口水,好不容易穩住了,雙腳沉沉浮浮中聽到上頭的尖叫聲和喧雜。在一片漫漫的水中她似乎又聽到一聲“撲通”,似乎是誰又下水來了。


    橫波肯定要被她嚇個半死,她抓緊時間,猛地用力向前遊去。那邊宋書聲已經沒了聲息,喝足了水沉了下去,她見狀迅速唿吸一大口氣,翻到下麵去找她。


    宋書聲閉著眼睛,雙手仍是下意識地高舉。宋琰聲憋住氣遊過去,正要拉她起來,雙腳卻踢到了一個東西,硬梆梆地梗在水下。


    她一邊拖著宋書聲,一邊下意識地低頭一掠。這一眼,差點直接嚇得她口鼻一鬆,咕嚕嚕吐出好多小氣泡來。


    這湖底也頗深,隻是落水的這處淤泥地下滿滿地堆砌了好多黑沉沉的東西,使得水底下稍有抬高。而剛剛她略去一眼的物什,正是一顆鼓囊囊眼眶正對著她們的骷顱頭骨!昏暗的水下,這一幕極為驚悚!她看得分明,那頭骨上還粘連著大片的頭發,在水中如同水藻一般飄散搖晃著。宋琰聲心中惡心又驚懼,當即一腳踹去。由於在水下,所有的力氣都被吃去了半成,那頭骨咕嚕嚕翻了一個個兒,到底沒有滾開多遠。


    宋琰聲越發覺得林府古怪,立即移開視線,憋足力氣,抬頭就要拖人上去。誰知剛剛那一下的震顫,宋書聲往下沉了許多,有一根帛帶不知被水底下什麽東西鉤住了,任憑她怎麽使出力氣,都脫不開去。


    她隻得稍微放下人潛到水底去查看,果真是被什麽卡住了。她拉住帶子費力地一扯,卻不知順帶扯出了什麽東西,哐啷啷掉出了好些來。宋琰聲一口氣快撐不下去了,隻想著趕緊鑽出水麵去。她手臂下意識地一揮,塵土四散,露出了一角閃閃發光的地方。


    那光芒在昏暗的水中幾乎刺目,宋琰聲瞪目看著那處撲簌簌掉落的器物金磚,心下一時間閃過萬種思緒。她撐口氣一下子遊了上去,接住宋書聲,又一低頭望了這入目之處都是聳立不整的水底,破開水麵的那一刹那,她狠狠地大口唿吸了幾聲。


    林府,整個小望瓏園,處處都是不見天日的隱秘。


    她來不及收迴目中的震驚,甫一轉目,卻直直地跟水麵一人的視線對上!


    蕭長元一身黑衣濕透,也不知他為何也跳了水。在她的記憶裏,蕭長元似乎並不太擅長泅水。他應該是剛剛遊到這裏來,氣息不穩,目光沉黑,透出一種凜冽和陰鬱。


    宋琰聲很不喜歡蕭長元的眼神,他的雙眼就像世上最尖利冰冷的刀子,在前世的她身上,不知劃下了多少痛徹心扉的傷口。


    她一刻也難以忍受跟他有所接觸,隻要看到這個人,心中就難以自控地升騰起厭惡和痛恨,幾欲立即發作嘔吐。


    “六姑娘!快!”


    “她們在這裏!”


    “姑娘!”


    上頭又是一陣嘈雜,正好打破了水麵這份凝滯。蕭長元一襲被水泡得沉濕的黑衣,看著宋六姑娘迅速翻身而去,他望著那身影,嘴邊逐漸聚起一個自嘲的冷笑來。


    跟個傻子似的。那人卻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憎惡寫在臉上,印在圓潤勾翹的雙眼中,與那日雨夜中一模一樣。


    麵對他時,她好像永遠都是一個表情,留給他的不論是白日花窗外還是眼下的池水中,一直,一直都是背影。


    宋琰聲極其果決而孤勇,將宋書聲托著一路淌過來。船上的府丁瞧見了人,立即拋了接板下來,三兩下將她們兩個一並拉了上來。在姑娘們的驚唿聲中,宋書聲當即俯身嗆咳出一大灘的水,睜眼有氣無力地喘氣,她似乎迴了些意識,迷糊不清道:


    “多謝……六姐姐救我。”


    宋琰聲被拉上船後,幾乎脫力地倚在飛跑而來的橫波身上。這丫頭嚇得夠嗆,手腳都不穩地給她披上罩衫禦寒。宋琰聲憋氣憋得厲害,眼睛因受水睜得通紅。她抬了抬手指,安撫著拍了拍橫波的手,“無礙,還好七妹妹身量不重,不然……”


    “六姑娘,你還好嗎?”


    “六姑娘?六姑娘!”


    她的手指一頓,眼前陡然發黑。她裝著滿腹的心思,頭痛欲裂地靠著橫波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


    她的體重不輕,橫波被這一下壓得陡然翻倒在地。她顧不上自己,直直爬出來看她,而任憑她再怎麽喊,宋琰聲都沒睜開眼。無力和恐懼壓垮了她,橫波守在她身邊,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宋琰聲睡得昏昏沉沉,她做了許多個夢。一會兒是她出嫁時鮮紅的嫁衣和燈籠,她看見了紅色盡頭的蕭長元。那是唯一一次穿著紅衣的蕭長元,在紅蓋頭被挑起的一瞬間,她撞上了一雙陰翳冰冷的眼,那人直直朝她伸出手來,雙手上沾滿著紅色,如同噩夢一般籠罩在眼簾。接著她看到宋府凋零的門楣,看到了形銷骨立的爹爹,看到了咳血而亡的三哥哥,看到了滿府伸出的那一雙雙掙紮無門的手掌。


    景象陡然顛覆,在一片白茫茫中,她聽到遠處一陣陣孩童的笑聲,斷斷續續的,又好似傳來誰人的啼哭。她站在敗落的門庭,看著被風吹起的紙燈籠。


    哢——哢——


    她瞪大眼,幾乎站立不住,痛不欲生。她渾身發冷地抖動著,恐懼著那片白色,掙紮著想要逃脫,卻怎麽也逃脫不開。


    她闖過兒時熟悉的門庭,踏過一個又一個破敗的門檻,她隱約聽到誰輕微低啞的撫慰聲,離得這般近,便驟然無助地轉身看去,直至看到蓁蓁桃樹下明月蘭芝般的白衣身影。


    她惶恐驚懼的一顆心便如同被施展了法術,靜悄悄地安定了下來。


    那人鳳目輕抬,溫聲對她招手,“阿好,別怕,到我這邊來。”


    宋琰聲伸出手去——


    風聲一起,樹葉簌簌而下。那白衣身形不在,隻留下一個坐在輪椅中被人幫扶著送下石階的消瘦背影。


    不——


    不要——!


    宋琰聲自混亂的睡夢中驀然驚起,她流了滿身的大汗,驚懼不停地環顧四周,不知置身夢境還是現實


    “姑娘,姑娘!”橫波的聲音喚醒了她,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宋宅熟悉的布置便映入了眼簾。她扶住額頭,模糊地呢喃了一句,“原來都是夢啊……”


    “我這是怎麽了?”她諸事不知,朝橫波看了過來。可憐橫波守了她好幾天,好不容易等她醒了,當即兩眼淚嘩嘩。


    她控訴道,“大夫說姑娘落水受了寒,又是思緒不寧,得好好養著。姑娘你要是再嚇唬橫波,那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她委屈道,“當時你跳下水去救七姑娘,橫波看得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不要說是她,當時就連老夫人也是被嚇得不輕,差點當場厥了過去。宋琰聲往被子裏躲了躲,有點害怕醒來後該如何跟二老交待了。


    “……我睡了多久了?”


    “已有兩日了。”橫波整整急了兩日,頭發都掉了一大把了,眼圈下一團烏青,看得她心裏一揪,心疼道,“都是我的錯,不該惹得你們擔心。”她往前探了探,伸出手來,極誠懇地道歉:“這是最後一次,下次也不敢了。橫波姑娘千萬饒了我?”


    橫波雖還是孩子心性,但跟著她經過這麽些事,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片子了。她抹一把淚,嘴巴抿得緊緊的。


    “我身骨向來還好,沒有那麽嬌貴。你看,我現在已經大好了,還能跑一跑呢。”她作勢掀了被子,橫波一瞧立即將她按著躺迴去,“姑娘說了沒用,要等大夫看過了才行。”


    “那七妹妹那邊……”


    “七姑娘也嚇得不輕,她身子本就不好,迴來後更加不能受風了,已經閉門了好幾日,不過大夫人感念,連著來瞧了你好幾次。”


    宋琰聲點點頭,又略一皺眉,“那長公主的宴會上?”


    橫波取了濕帕子為她擦汗,一邊慢吞吞道,“自然是驚動了,連姑娘你都是小六爺抱上馬車的……”


    “我……咳咳!”宋琰聲聽到後半句,猛地嗆咳了一聲,橫波立即擔心地伸手替她順氣,“哎呀,那日兩個姑娘落水,場麵一時混亂,好在沒誰留意到……”


    “小六爺是第一個趕過來的,一見姑娘昏倒了,臉色都變了。”


    橫波這樣說著,不知想到什麽,眼睛一亮問:“我看六殿下,應該是喜歡姑娘你的。”


    “胡說。”她好不容易緩過氣,雙眼懨懨一抬,“不可能。”


    她下意識這麽說,橫波卻反駁一聲,“怎麽不可能呀,我看就有。而且殿下,長得又那麽好看,姑娘不想做他的皇妃嗎?哎唷!”


    “這話可不能瞎說。”宋琰聲輕輕一捏她的臉頰,收了手揉揉眉心。她眼前不經意地晃過夢中的場景,再想起前世六殿下殘廢了的雙腿,目光微微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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