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雲聽完景雲猜測,不免瞠目,怒氣是蹭蹭地往上漲,也不顧方才的懲戒了直直唾罵道:“這三爺是許了臨安知府多大的好處,竟是這般替他賣命?!”一邊呸了好幾口,見主子鳳目投來,便低了氣勢不敢再造次,低了嗓門嘰咕嘟囔完:“要我說,這三爺就是個偽君子,還‘賢王’呢,你見過哪家的賢王早知災疫卻按而不發的?這般用心險惡,竟為一己私利至成萬萬的災民於不顧!我看他,就是個真小人!”


    意雲罵得暢快,卻沒察覺自家主子平淡神容之下的風雨欲來。


    江南啊。


    那丫頭還沒迴呢。


    端泓出了武康門便直奔京外私宅,蕭長瑛已經等候在此多時。她跪身沏茶,一看端泓臉色,便知道事情成了。


    “看三爺如此高興,想來這賑災的大功勞聖上已是給了你?”


    “不錯。”端泓鼻梁兩側的笑溝加深,顯得極為得意,一邊吩咐下人取酒,一邊握住了蕭長瑛的手,眼中帶笑說道:“這次多虧了你。”


    蕭長瑛一笑,神色不驚不喜,似是早有把握,她溫聲說著話,一邊往壺中倒上茶水。


    “三爺要感謝的,是這場洪澇之災,正好成全了咱們。”


    “不錯。”端泓接了酒水,滿飲一杯,多日的鬱氣一掃而空,“這是其一,不過你行思敏捷,早早對此做了打算。”


    蕭長瑛已許久未有如此順意的時候,輕笑道:“臨安那位李大人也頗有苦勞,不知三爺賞了他什麽?”


    “李家有個知府千金,據說相貌才藝俱佳。他百般投誠討好,以我為靠,想大定之後許她女兒為我皇妃,從此得保滿門榮華富貴。”


    聽完之後,沒人注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冷芒。


    “三爺,你會這樣做嗎?”


    兩人對視目光都微微沉冷,彼此間心知肚明。災疫如此嚴重的情況下,臨安知府怕是活罪難逃,聖上定要嚴懲。那李家這顆棋便廢掉了,他何必再渾水裏扶撈一把惹得聖上不快?


    “這人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我何必再要去保他?”端泓冷笑一聲,“都說此人擅長鑽營,我看他是太有眼風。別忘了,他一開始站隊站的是老四,這等容易叛主之人,我是不想收的。今後之過,全是他心甘情願趕急著自找的,怨他自己是個眼皮淺的蠢貨,可怨不得我。”


    蕭長瑛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大為舒緩。


    “想投靠三爺,光光送個美人兒是遠遠不夠格的。再說了,這李知府,腦袋這般不大好使,若真納入麾下,指不定日後惹出什麽亂子來呢。三爺此番考量,實在聖明。”


    端泓得意一笑,看向她讚揚道:“美人計也要看是誰,放眼下去,誰能比得了蕭三姑娘的才智容貌呢?”誇完了蕭長瑛也隻是淡淡一笑,給他重新斟滿了酒。他晃著酒杯忽然皺眉問起:“不過,那修堤的圖紙是從何而來?”


    “早前,我正巧招攬了一個這方麵的異才。這人於我們所圖大事,是頗有助力的。”


    端泓“哦”了一聲,聲音一揚,來了些興趣,“隻是從沒聽你說過。”


    “這是個驚喜。不過此人脾性古怪,若時機成熟了,我自會引薦給三爺。”蕭長瑛委拒了他遞來的酒水,又聽他點點頭問了一聲,“前陣子你那姨娘和兄弟的事情可是處理好了?”


    “是。”


    蕭長瑛手指一頓,她未曾遭此次算計,想起來便恨得要命。


    “三爺別擔心,隻還有些收尾。”


    “你一向仔細,我最是放心你。”端泓酒氣上頭,一拉她手,將人抱了個滿懷,他似乎是醉了,愛重地許諾道:“大事一成,你蕭長瑛,便是我正宮皇後。”


    蕭長瑛聽聞,心頭大快。隻要能坐上那個位置,什麽手段都可使得。


    這邊宋琰聲拿了信走到祖父宋嘯渡的書房,老爺子也是連著幾天吃睡不香了。她原本以為江南一行要不了多久便能迴京,可眼下這狀況,還不知要停留多久。


    宋嘯渡一掠信上內容,久久不語,最後是長歎一息。


    祖母坐在一旁緩慢地替他按摩肩胛,眉頭皺的緊緊的。祖母向來是不關心政事的,隻是瞧著老爺子連日裏煩心事一樁一樁,她本人又是個烈性脾氣,看了信上內容,當即怒從心起。


    “這幫狗東西,欺上瞞下的黑心貨!災情已是迫在眉睫,我還奇怪著怎地賑災官員還沒到,原來消息竟被這些醃臢狗官壓下去了!”


    “涪江決堤,江水至今在倒灌,受害的全是老百姓。他們想著瞞天過海,可成萬的災民如何能拖得!”


    “祖父,聖上如今雖已知曉,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宋琰聲坐在一旁,皺眉沉默著聽完,才猶疑道:“揚州糧倉吃急,流民又是大批地湧進,伯父那邊……”


    話還沒說完,宋至在仆從打傘護送下迅速跑進了內書房。今兒他迴家的時辰比之往日甚早,再看他臉色不對,估計帶迴了壞消息。


    老爺子曆經三朝,是最沉得住氣的。最壞的情況莫過於眼下,再有什麽也不會讓局麵更壞了。


    “坐下來,慢慢說。”再看向隨後進院子的大哥兒宋梅昌,神色也是著急,便放了茶盞道:“昌哥兒也進來罷。”


    大房兩個頂梁柱坐下喘息了幾口,宋至連茶水也顧不得喝上一口,看向老爺子道:“父親,賑災官員今日派下來了。”


    宋琰聲聽了卻是奇怪,這時祖母招招手將她拉到後頭屏風處,將書房留給他們商量議事。


    “你這丫頭,什麽都要聽上一耳朵。這是男人們的事,自有他們的辦法,你個小姑娘家家的,聽這些作甚。”


    她一步三迴頭,走到門邊兒了才聽到那邊壓低聲音傳來一句:“……潘縱江……皇三子也在列中。”她心中一跳,腳步頓了一下。再仔細去聽,模模糊糊的卻在聽不到什麽了。


    潘縱江是誰暫且不說,隻是這皇三子端泓是個野心勃勃的笑麵虎,她重活一世,看得透透的。賑災若是扯上這個人,她直覺裏不會有好事。也不怪她多想,次日落陽時分,又來了一封元盈的急信,聽送信的差事說,為著這封信,跑死了他一匹馬。


    她看了一眼日期,比上一封發出日隻差一天時間。她直覺定是要事,便匆匆迴了房讀信。廊中遇到了幾個步履匆匆的丫頭,一問才知道是八姑娘病了。


    這七姑娘宋書聲病還沒好些,怎地八姑娘也病了。


    宋琰聲步子一停,轉身又往宋棋聲的紫靈閣去了。正巧趙姨娘也在,眼眶下一片青黑,想來也沒睡好覺。


    “六姑娘來了。”


    為她挑簾的丫頭靜悄悄地將幕簾重新放下,腳步聲都是輕輕的,連一絲過重的唿吸聲都沒有。房內伺候的仆從都是如此。


    宋棋聲沾了她大哥宋梅昌的光,自幼是嬌蠻慣了的。她這陡然一病,整個紫靈閣恨不得要翻了個天。再對比碧紗櫥裏的宋書聲,這兩廂待遇真是天上地下。


    這八姑娘最是受不得病痛,現下是醒著的,酡紅著一張臉,倚在大靠枕上吃著甜羹。她人難受著,便見不得別人舒服,要不指使著侍女雀兒打扇,要不就是責怪廚娘做的湯羹吃不出味道。宋琰聲到內廂房時,她正在床邊煩躁地砸東西。


    趙姨娘見她來了,臉上不由一僵,極是尷尬地蹲身行禮,請她入座。


    宋琰聲看了看宋棋聲,病色倒不見幾分,整個人還是慣常的虎虎生威。她看向姨娘問:“八妹妹這是生了什麽病?”


    “郎中來看過了,說是夜裏受涼人有些低燒,也沒什麽大礙,隻好好休息調養個幾天就是了。”


    宋棋聲見她來了,倒是稍稍收斂了些,探頭出來打斷她姨娘喊道:“六姐姐,你來看我啦?”


    侍女們忙碌一番,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聽了吩咐燎香除去藥味。她隔著一道幕簾坐在一邊聽她在床榻上不經腦地瞎嚷嚷攀扯:“六姐姐,我這病定是從宋書聲那邊過來的!她常年病弱不堪的,現下全傳給了我!”


    趙姨娘聞言立即斥責過去:“棋聲!休要胡言亂語!你自己貪涼病著了,何必扯到你七姐姐頭上!”


    宋棋聲還是有些怕她這個親娘的,在床上哼哼了幾聲,隨後便不敢再說話了。


    “六姑娘,棋聲她自幼被老爺寵壞了,什麽話都是想也不想張口就來的。她本意絕沒有什麽壞心思,隻是病了心裏煩躁,所以口不擇言。”這趙姨娘極是恭敬地福身。


    宋琰聲看她如此做派,便好脾性地笑了笑道:“八妹妹天真率性,所以伯父寵愛她。姨娘起身罷,八妹妹還病著,我看看這就走了,不打擾她休息了。”


    趙姨娘連忙起身,親自將她送到了門口。宋琰聲帶著橫波轉身離開,笑意在轉身的時候漸漸消去。


    不對勁。


    處處都不太對勁。


    “姑娘,八姑娘房中……尤其是內廂裏,是不是有種奇怪的味道?聞著也不大像是熬的藥湯味,斷斷續續的,形容不出來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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