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想來倒也是難怪柴利今日酒後失言,大放厥詞了。吃了世家這麽多年的屈辱,一邊隱忍一邊暗下裏搜集了這麽多情報資料,他豈有不報複的道理?可僅憑憑著他一人之力如何扳得動利益盤結的世家貴胄?到頭來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他估計也是終於看透了這點,才情緒崩潰醉生夢死了。


    皇三子要拿到這份情報,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勢在必行的東西,哪能讓它飛了?哪個世家沒有些隱秘,這對他來說,簡直是鏟除對手的最有用的好東西。


    宋琰聲思緒紛紛,端珣抬眼,恨不能捏一捏她那嚴肅的小臉。


    “既然這資料如此重要,那柴利豈能落在三皇子手裏?!”經過今夜花月樓一局,也大可看出三皇子此人絕非良善之輩。柴利若仍不鬆口不歸順膽大頭硬,他耐心用盡了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


    宋琰聲再看看身邊毫無動容一點都不著急的端珣,看他麵色如此平靜,心上卻是一跳,嘴裏不由泄露出聲:“難不成,柴利是你……”


    他聽到這裏終於笑了,鳳目灩灩對上她的眼睛。他抬了抬手指,放在洇紅的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柴利極能忍又極能周旋逢迎,雖說是暗中收摸世家案底多年,可當初他幾經落榜,在京門無依無勢,便再是如何小心搜集也難免不會引人注意,這不三皇子不就是盯上他了嗎。若他後頭沒有靠山保他,他如何能在京門活過這麽些年還相安無事遊刃有餘呢?


    如若,當年柴利走投無路之時投靠了端珣,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可當年,端珣也不過一少年,如果真是這樣,那……


    看著這丫頭猛地瞪大的眼睛,他慢條斯理地放下手指改為支頤而淡笑,告訴了宋琰聲一個不足為道的小秘密:“當年,他被文思閣你那位方先生搭救。我看著柴利這人行徑倒也有趣,便留了下來。”


    還有方先生!那竟……竟也是他的人。


    這人……這人何等深沉的心思!


    柴利這顆棋子埋了這麽多年,這端珣,當真是城府深機難測。


    馬車到了府門轉角處停下,宋琰聲看當下時辰也不早了,便急急忙忙取了元盈那兒帶迴的她的衣飾換上。等掛好七寶瓔珞跳下來時,兜帽裏疙瘩跳出個什麽東西來,咕嚕嚕滾下了馬車。她跳下來一看,景雲撿了這一粒東西正要還給她,端珣卻抬手阻止了。拿在手裏一看,是一顆無關緊要的紅豆,倒是紅潤可愛,想來是船上姑娘們丟來的,可巧進了她的兜帽裏,被一路帶迴了家。要是不掉下來誰都不會發現這麽個小東西。


    她沒多想,轉身望後頭元家的馬車,元盈遠遠朝她揮揮手,她捂著脖子笑了一笑。她背著身自然不知道後頭端珣的神色,景雲看著自家主子捏著這一顆相思豆,神情莫測,頗是不善。


    紅豆意相思……難道,這豆子並非偶然,而是有人特意放置?!


    正在納悶著,兩人卻見他一使力,豆子碎成了粉末從他指尖落下。意雲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沒敢吭聲。


    端珣走上前幾步,低聲道:“還有個驚喜,明日下午,潛雲居。”她眼睛一動,對上他似笑非笑極為端麗秀美的麵容。他勾著唇,將她稍稍歪了的項上瓔珞調整好,抬步上了馬車。


    端泓今夜本打算不醉不歸,酒還沒喝夠了幾盞,手下人便登船來報,說花月樓起火了。他頓時眉毛一豎,正要發火,但見周圍人多,便強忍不發,走至船外廊道隱蔽處,甩手過去便給了一耳光,這才問:“出什麽事了?”


    “本來進行得正好,突然就燒起來了,宋家和蕭家那兩個,說是聚眾滋事,已經被京兆尹府帶走了。”


    “廢物!你們就眼睜睜看著人走了?蕭長瑛呢!”


    手下低眉順目道:“殿下,柴大夫今日也在樓中喝酒,人已醉倒,火勢起得又大,咱們的人不能不管他啊!”


    端泓幾番吸氣唿氣,卻鎮定不得,怒氣逼頭:“蕭長瑛這個蠢貨,怎地將他也放進去了,不知道我今夜為了這一局費了多少力氣嗎!這下全是白費了!”


    “她人呢,現在在哪裏?!”


    “殿下息怒,花月樓火勢太大,三姑娘正留下善後。”


    端泓酒也不喝了,直接下船,怒道:“找她過來問話!”花月樓是他多番經營的情報地,現下毀於一旦,再要重啟不知要多少時日。樓中探子疏散潛伏是必要的,可是現在他怒氣衝頭,隻想找人發泄怒火。


    蕭長瑛這邊也沒料到一場火耽擱了他們的好事,眼睜睜在馬車裏看見宋梅衡和她那廢物二哥被京兆府抓走,氣得狠狠拍了一把車窗。


    “廢物,廢物!樓中的人呢!就這麽眼睜睜看人都沒了!”


    “三姑娘莫怪,今夜時運不濟,偏偏柴大夫也在樓中,他是咱三爺要招攬的人哪,我們哪有不管他的道理,到時候三爺問罪下來我們擔不起啊!”


    一提到此人,蕭長瑛恨得牙癢癢。為了趕在今夜布好今天這一局,不知前期他們做了多少準備,不說暗下裏樓中的人員布置,光是引來她那二哥就費了一番功夫。她這二哥向來不成體統,跟她那個爹是一個德行,遲早惹事,死不足惜,不如用來扳倒宋家。柴利到樓中吃酒倒是意外之喜,此人好酒易生事端,到時候動靜鬧得越大越好,他這榜眼可就在京門混不下去了。原本是一出一石三鳥的好戲,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被生生地攪黃了。


    “慢著!宋六姑娘可還在樓裏?”蕭長瑛眼中的狠毒一閃而過,探身盯住跪地的花月o鴇。o鴇果真是他們的人,現下一抹額頭的冷汗,搖頭道:“三姑娘,原本計劃好了,藥都灌了,隻等著她聲名盡毀。可這火一燒,再迴頭來找人卻是不見了,隻留房中被放倒的幾個手下。”


    蕭長瑛這下氣得要吐血了。她剛下船時得知元盈和宋琰聲上了花月樓時,還想著真是天助我也,正好順手也敗掉宋琰聲的閨譽,隻等這一局成了,宋府可就元氣大損了。這是天賜的好運氣,等都等不來這等好時機,現下竟是一把火都燒光了,一點好都沒落下!


    “去查!一個個地查問清楚,是誰攪了局!是誰!”蕭長瑛急火攻心,神色猙獰o鴇嚇得屁滾尿流滾下了馬車,顛著小腳匆忙下去了。


    這邊是一敗塗地,蕭長瑛還沒緩過神來,卻見女使挑了車簾子上來,垂頭道:“三爺請姑娘過去。”


    蕭長瑛反瞪過來,氣火攻心,一抬手就給了她一個巴掌,嗬斥道:“滾——!”那女使被一耳光打得頭昏目眩,忙歪身退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蕭長瑛跪在地上,麵色強作平靜,而皇三子端泓已是百般看她不順眼了。


    “柴利這個東西,一沾酒就要誤事,你還敢放他進去?”端泓砸了杯盞,馬車內狼藉一片。他古怪地看一眼蕭長瑛,忽地冷笑一聲:“你那點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


    蕭三姑娘的才名才剛在京門盛傳,一日柴利酒醉,說蕭三姑娘七步成詩乃是有意為之,是潛藏禍心沽名釣譽之輩。這話傳到了蕭長瑛耳中,因此一向不喜此人,今日趁著這局,正好能將他這個眼中釘一並處理掉。


    “殿下恕罪。柴利心性,不會輕易投誠,不如棄而舍之,永除後患。”沒等她說完,一杯水便澆了上來。蕭長瑛低下頭,眼中冷光泛泛。


    “淺薄的東西,人隻要還在京門,便沒有他脫身的道理。一旦入了我們手裏,哪還怕他不說!隻要情報一到手,那是事半功倍的效果,京門世家資料盡在掌握,到時候再除掉他也不遲!”


    “蕭長瑛,柴利此人瑕疵必報,你也是一樣的,差點誤了我的大計,蠢貨!”


    她狠狠地用手掐住手心,臉上竟是一絲情緒都未動。茶水淋漓地淌下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偏生她極能忍。端泓看她一眼,嗤笑一聲。


    這時手下探子來報,單膝跪在車外,密語傳聲道:“殿下,柴利已救下來,人醉酒神誌不清,又熏了濃煙,一時醒不過來。”


    端泓聽到這個,心裏倒是舒服了一些,“人救下來就行,你繼續監視他的動靜。”


    “是。”


    “誰放的火可有查清?”


    “手下的人說,說是……看到了意雲。”探子說完,跪地不語,頭埋得低低的,“還有,方才查問時,發現樓中少了兩個人手,想來是被帶走了。”


    馬車內一時間極是安靜,隨後忽然傳來低低的笑聲,令人不寒而栗。


    “老六?他這是,徹底與我撕破臉皮了啊。”車窗內砰地砸來一個茶杯,端泓驟然暴怒,“好啊——好啊!”


    蕭長瑛一咬牙,膝行幾步,便是紮了幾塊碎瓷片也神色未變,她勸道:“殿下以為,咱們先前的動作,他們會察覺不到嗎?”


    “現下之計,得盡快查清那兩個人的下落。若是被抓走了,咱們的行跡謀劃可都要暴lu了!”


    端泓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可京門這麽大,要是能輕易找到就不用這麽心煩了。他的臉色極是可怖,盯著蕭長瑛,半晌才道:“老六若要藏人,潛雲居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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