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襄淡淡道:


    「我本就無父無母。父親廢了我母親的後位將她幽禁。母後在冷宮一生下我,便將我拋棄送去西域。我此生,從無親緣。」


    李氏勾唇笑了起來,拍了拍手,道:


    「你竟是那冷宮廢後之子。沒想到,當年那廢後產下的竟是一雙生子。」


    「雙生子在大梁視為不祥,你母後自保都難,隻能將一子拋下。從出生就為父母所厭棄,流落西域。你可知,烏茲王救你,是因為你手中有那塊大梁皇室的玉玦,他以為你是那個女子的孩子。」


    「一切陰差陽錯,你總是被拋棄的那個。如此看來,你的仇恨,本該不比我少啊。」


    洛襄平靜地道:


    「不必挑撥。你欲成之事,我來助你。望你信守承諾。朝露一女子,於你大業無用,不要將她捲入此局。」


    李氏輕描淡寫道:


    「我的人將她囚禁在敦煌郡,重兵把守,隻要你乖乖聽話,我必不會動她。我知你心機深重,但你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樣。這裏可不比你唿風喚雨的西域,現下你獨身一人,無人來援。京畿全十八營,營營戒嚴,你若是逃出去,隻會被亂箭射死。反正,你隻是個贗品,死不足惜。」


    「況且,我已派人繞長安城埋了一圈火藥。」李氏漫不經心地攏起袍袖,袖口鑲繡的鸞紋在燭下金光遊動。


    「若是兵諫落敗,大家都別想活。我要全長安人的血,為我父兄,為我死去的親族陪葬。」


    「當年這筆帳,早就該好好算算了。」


    洛襄看眼麵前幾近瘋魔的女子,她眼中是淬了毒一般的怨憎之意。


    他向天外望去,夜色濃重,層層密雲,如同化不開的墨跡。


    洛襄雙手扣緊,垂眸不語,起身跟著李氏朝帳外走去。


    ……


    京畿大營的中軍帳,燭火通明。


    帳內,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眾鎧甲裝束各異的將士,各自簇擁著兩名身著單窠紫袍,腰束玉帶的藩王。


    年紀稍長的是晉陽王李亙,統領長安東北的晉地兵馬。另一名是最年輕的藩王,定襄王李奎,守衛長城以北,防範北匈。


    二人本是一道在堂前正襟危坐等候。李奎是武將,心浮氣躁,頗有幾分不耐,下座來迴踱著步子,抬手反覆摩挲著微須的下頷。


    李亙則慢條斯理地飲茶。


    帳簾一開,風湧進來,人語聲登時停了下來。


    一道玉白的身影,披星戴月,步入帳中。


    帳中所有人不由凝神屏息了半刻有餘。


    來人不過一身尋常錦袍,腰配玉銙革帶,身姿清瘦,眉眼淡漠,卻透著一股凜然的威儀,竟將滿堂武將的甲冑明光壓了下去。


    細看之下,男子俊眉朗目,輪廓分明,如白玉般明潤,如雪鬆般清正。果真是謫仙一般的人物。


    李奎大步走過去,望著他一時有些許張口結舌,道:


    「你、你就是?……」


    未等他說完,李亙已從座上起身,凝視著眼前的男子,一邊走一邊嘆道:


    「想不到,整整二十年,竟真可得見故人之子。」


    洛襄向二人行了晚輩禮,微微躬身道:


    「十王叔,十九王叔。」


    「等一下,」李奎勁臂一揚,甲冑鋥然,道,「先別急著認親。你如何能證明自己就是吳王遺孤?」


    一旁的李氏行至堂前,冷冷道:


    「他的身世,你去西域一查便知。當年叛逃的吳王親軍將他帶到西域,託付給烏茲王撫養,而後遁入空門為僧。時間、事件,都完全對得上。還有何可疑慮的?」


    李奎嘴角一扯,冷笑一聲,並不把李氏放在眼裏。李奎身旁的親衛,紛紛將腰間的刀鞘抽出一半,麵露震懾。


    洛襄一言不發,雙眸如夜色般漆黑遼闊,映著滿目刀光,倒顯得越發清冷。


    他從袍袖中取出一枚玉玦,放於掌中,示予二人看。


    李亙和李奎望向他手中的玉玦。


    玉麵色澤清潤,無一絲雜色,可見上麵細細密密地雕有五爪蟠龍的紋路。


    大梁祖製,皇子、親王隻可佩四爪龍,唯有天子服製,龍有五爪。


    此玉玦,形同皇室玉牒,確是天子之物。


    見之,如見天子。


    燭影微微晃動。帳內寂靜無聲。


    一剎那,李亙、李奎一同撩起衣擺,朝著玉玦,屈膝半跪。滿堂所有人見狀,沒有半刻猶豫,一道跟著下跪,一時間甲冑兵戟相觸,切切嘈嘈不斷。


    唯有洛襄立在正中,身姿如鬆,麵色如玉,毫無波瀾。


    他扶起二人,道:


    「兩位王叔為大梁戍邊多年,勞苦功高,保長安數十年太平安穩。這等大禮,恕我受不起。」


    李奎眼前一亮。直到此時,他才真真正正看了洛襄一眼。


    別人見他封王封侯,不過敬畏他藩王的尊榮,世襲的頭銜,而此人卻以守邊之軍功敬他重他。


    李亙則是一直默聲觀察著洛襄。不僅隻身入營,不帶一兵一卒,麵對一眾兇厲的將士,還有李奎的挑釁,他絲毫不見懼色,泰然自若。


    此時,兩名位高權重的藩王朝他下跪,旁人定是受寵若驚,麵露喜色,而他仍是從容應對,不卑不亢。


    言行舉止,淡然之中透著一股清貴之氣,說是天潢貴胄,亦不為過。


    由此可見,此人膽識和氣度,確實不同凡俗。<="<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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