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生已經歷過數百迴,本該心如止水,默默承受,忍過去一夜便可無事。


    可今夜,似乎欲望比之曾經更為強烈和蓬勃,像是要將他的四肢百骸焚燒殆盡。


    幼時學佛,少時受戒,註定此生為佛門之下的佛子,困於佛塔,不得自由,或許今後永世就要幽閉在高昌的浮屠塔內。


    在一眼望到頭的命途裏,再也無法施展他濟世的理想。


    她是他無望的生命中短暫的歡愉,虛無的歡愉,唯一的歡愉。


    有時候他感激這樣虛無的夢境。夢境中的她身處他所窺見的紅塵萬丈,柔情似水,嫵媚肆意地綻放,令人憐惜,又想要掠奪。


    那才是真實的她。讓他體會了人世間的喜怒哀樂,貪嗔癡念,自此生出一顆凡人的心來。


    可他在不自覺的地沉迷其中之時,甚至不堪地與現實混淆起來。是他貪慾過甚,終是把她嚇跑了,無影無蹤。


    她成了烏茲的王,不必再求他庇護,身邊有的是得力之人,大梁和北匈的使臣都對她趨之若鶩。


    她,不會再需要他了。


    今夜過後,他會徹底地離開她,前往浮屠塔幽禁,接受自己原本的命運。


    不知過了多久,死寂中,恍惚有一陣柔風吹入佛殿之中,輕輕拂麵。


    洛襄頓住,餘光裏看到女子脫了繡鞋,隻著羅襪,隱隱可見玉足輪廓,赤足悄聲踏入他的佛殿,一如初見之時。


    柔若無骨的身子斜倚在他的案上,袖子半卷,露出皙白的手腕,雪肌被燭火潤了一層淺淺的柔光。


    「我擔心你……」她猶猶豫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又來入夢了嗎?


    洛襄艱難地抬起手,捧起她的臉,輕撫仍在泛紅的麵靨。


    肌膚的觸感如此真實,少女身上獨有的幽香撲麵而來,喚迴了他沉滯的五感。


    太過熟悉,讓他想起佛窟那一夜月圓,也是如此真實不虛,不似幻夢。每一分,都沁入骨髓,難忘難辨。


    她如此美麗,像是一顆墜在他心底最為純澈的朝露,待日出之時就會消散不見。


    他的手一觸到那一寸柔軟的肌膚,便驚覺般收手,掙紮著起身,想要離開她。


    他知道此時自己麵容可怖,不再平日裏清冷端方的模樣。即便在夢中,他也不想要她的憐憫。


    被他推開,她似是愣了一下,在原地立了半晌,又很快跟了過來,沒有絲毫退卻之意。


    她的聲音如煙氣一般輕輕拂過他的側臉:


    「一夜很快過去,忍忍就好了,就好了……」


    「我在這裏陪著你,你別怕……」


    她的聲音嬌柔婉柔,一聲聲沉入他心底。


    「如果太痛苦了,不要忍了,我就在這裏,幫你渡劫……我決不會讓別人知道的……」


    也唯有她能紓解。


    難以自持,瀕臨失控。他將人狠狠扣在懷中擁吻,掌著她的後腦將她緩緩按下。她起初輕微掙紮了幾下,後來順從地低聲啜泣,溫熱的淚水很快泅濕了他的肩頭。


    他心疼地拂去她眼尾的淚花,幹脆一下一下吻在她的眼睫,唇齒之間,嚐到了她淚中苦澀的痛意。


    「對不起……」卻是她一聲聲地在道歉,好似因他溫柔的吻而哭得愈加傷心,淚珠顆顆滾燙,落在他的掌心。


    他再不想聽她說她對他的愧意歉意,他俯身堵住了她嫣紅的唇,不讓她再有氣息開口。


    前世今生的因果,讓他參不透情愛,沉淪於慾海。


    他沒有通過佛祖的考驗。


    殿內,白殿丹檻,窈窕連亙,經幡大動,香燭明滅。


    雕梁接軫,玉蓋成蔭,佛龕前的天龍八部眾頷首低眉,靜默注視。


    那一顆紅痣染作絲絲緋色,水潤光澤,宛若含露蓮華,在他眼底不斷跳躍。鴉雲堆髻,珠釵半斜,青絲瀉地,纖頸在前,搖搖欲墜。


    望月之夜,一輪明月高懸夜空。遙遠之處,似有漲潮聲起起伏伏,驚濤拍岸,鋪天蓋地而來。


    高風長夜,佛殿幽靜,寂寂天地,好似隻剩下經幡一下又一下拂動的紛紛和鳴,還有不知何處傳來的誦經聲,簷鈴鐸鐸的鏗鏘聲,混在一處。


    腦海中僅存的一絲清明之下,他俯首下去,摩挲頸側柔膩的肌膚。


    留下獨屬於他的,不可磨滅的紅痕。


    這樣旖旎而深刻的印記,日出之後,是否會也會隨著她而消散呢?


    留待他最後一次驗證。


    第62章


    這一日,天際才泛出一絲淺淺的魚肚白,萬方靜謐,連鳴鳥都還在枝頭瞌睡。


    遠處忽然傳來震天動地的馬蹄聲,烏茲王庭城牆上駐守的禁軍心驚肉跳,以為敵軍突襲,背上弓矢長矛,疾步往瞭望台上一探。


    漫天黃沙在城門前的山穀盪開。群馬自沙塵中烈烈而來,看不清馬上人影,隻見一隊龐大的人馬隨著沙丘迅速地移動。


    一排排迎風招展的金邊旌旗如洶湧的滔天巨浪,在暗夜的盡頭浮動著金鱗一般的光輝。


    是佛門的萬字旗。


    西域佛門不會擅自發動進攻,此番並非開戰。守城禁軍心下稍舒,又不禁惴惴,如此大的陣仗,若非開戰,為何出動這般隆重的兵馬?


    雖心中疑慮,眾人不敢怠慢,打開城門。禁軍中不少人本是佛門信眾,隨即丟下武器,跪伏在地,恭敬行禮。


    數百絳赤僧袍的武僧身形魁梧,金剛怒目,手執利器,簇擁著一隊鑲繡文殊蘭旌旗的甲兵進入城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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