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與那人說了什麽?」


    僧人一愣,迴憶片刻,艱難地組織語言,小心翼翼道:


    「當時隻有三倆人在場,隔得太遠實在沒有聽清。那比丘也不肯明說,隻說不能辜負王女雲雲……」


    此句說完,一直靜了許久。久到僧人額上的汗都落了一滴下來。


    死寂中,僧人感到脊背微微發涼,聽到頭頂傳來一句令。音色極為平靜,像是潮湧的深潭表麵,看似沒有一絲波瀾:


    「將那比丘帶過來。」


    ……


    與此同時,出了歧城,是連綿百裏的一片黃土荒城。


    今日萬裏無雲,毫無遮蔽,日頭毒辣得很。一路西行盡是荒田破屋,寸草不生,杳無人煙。


    鄒雲輕踢一下馬腹加速上前,為疾馳在最前頭的洛朝露遞上水囊,道:


    「殿下,過了這片荒原前麵就是王庭了,歇歇吧。」


    見她不語,看到她蒙著臉的紗巾飄蕩開去,唇瓣賭氣似地微微咬著。鄒雲忍不住道:


    「認錯了人,是常有的事。」


    「你閉嘴。」少女偏頭,一雙漂亮的明眸狠狠剜了他一眼,隨後猛地揚鞭,朝前頭去了。


    鄒雲哭笑不得。


    隻因昨日,洛朝露抱著一個年少僧人涕泗橫流的事傳遍了整個千佛寺。她氣得在寺中待不下去,連夜整裝出城,提前往王庭進發。


    一路上,更是少見的悶悶不樂。


    鄒雲不知為何她如此介懷,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得策馬跟了上去。


    路過一處村莊外,隻見房屋破敗得被沙塵掀去了頂,無人耕種的田地不見,牛羊牲畜的骸骨零星散落,被黃沙掩埋在土裏,被風吹得發白。


    朝露秀眉擰緊,喃喃道:


    「我當日逃出烏茲王庭的時候,這片地方還不是這般荒無人煙。分明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鄒雲也覺意外,王庭周圍的城鎮向來頗為富庶,數月不見,怎變得這副模樣。他細思片刻,問道:


    「會不會是北匈人來劫掠過?」


    「不大可能。」朝露堅決地搖了搖頭,道,「烏茲現在是大梁在西域的命脈,不會讓北匈人染指分毫。」


    她隻想到一種可能。


    前世,洛須靡稱王後就大興土木,耽於享樂,將父王積攢下來的巨大國庫一日日敗光,民不聊生。後來,他幹脆聽命於大梁,不管國內混亂成什麽樣子,有梁人給他撐腰,他便做得一日烏茲王。


    這樣的人,從來不配為王。


    鄒雲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見滿目凋零之景,亦嘆道:


    「聽聞已有一半的烏茲朝政,由大梁使臣把控。說來,前夜若非有梁軍抵擋進攻歧城的北匈騎兵,我們未必能如此之快地趕至王庭。」


    朝露勾唇笑了笑,挑眉道:


    「我倒要謝謝這群賊心不死的北匈軍,替我拖住了梁人。」


    李曜若是還有一絲喘息之機,定會攪亂她此行烏茲的計劃。


    朝露想著自己那以牙還牙的那一箭不知最後要了李曜性命沒有,正出神,忽又聽鄒雲鄭重道:


    「殿下,我想過了。我仍是要去陪你入王庭。」


    朝露勒住馬,迴身望著他不解道:


    「之前不是說好了,你留在城外整軍待發,按兵不動的嗎?」


    「從前的計劃是從外攻破,此舉不說我們兵力如何,最要緊的是,殿下本身隨著莎車使臣在王庭之內……」鄒雲望著她,喉間聳動,別過頭道,「我實在擔心你的安危。」


    朝露眯起了眼,道:


    「你是有了更好的辦法,可以從王庭內部突破?」


    「殿下怕是忘了我從前是做什麽的了。」鄒雲微微一笑,沉聲道,「控製王庭的第一步,就是控製禁軍。雖不說有萬全把握,我願為殿下一試!」


    朝露慢慢聽著鄒雲的計劃,忽又側目,盯著他道:


    「這是你一個人想出來的嗎?」


    她自然知曉,他未來是能征伐西域的大將軍。即便今日尚在寒微,也不費吹灰之力收服了千人山賊作為麾下強兵,從洛襄手中接過流民軍亦是輕而易舉,純靠過硬的兵伐實力贏得人心,無人不是心服口服。


    可她就是隱隱覺得,這一計策他今日突然提出,不是他一人的主意。


    鄒雲怔了怔,垂眸應道:


    「那是自然。」


    這是鄒雲第一迴 在她麵前說謊。


    就在昨日,整整一日他不在寺中。她以為他在軍營練兵,而其實,他是去見了一個人。


    一個她怎麽都見不到,卻親自來見他的人。


    那個人的眼漆黑如夜,平靜無波,斂著之前他從未見過的鋒芒。寥寥數語,輕描淡寫之中,將整套奪城的謀略教予了他。


    ***


    烏茲王庭的城門有百年歷史。


    花崗青石作底,厚重的桐木澆了數層硬漆為麵,其上鑲嵌著繁複的雕紋。


    洛朝露從前隻從裏頭見過城門打開,當時覺得心潮澎湃,雄偉至極。


    今日才知,從外麵看來,那兩道門其實也並不宏闊,仿佛用一支輕騎兵就能輕易撞開。


    更令她覺得陌生的是,昔日繁華的街巷變得蕭瑟,從前常去的樓閣亭台都閉了門,迎客的旌旗踩碎。行道上連吆喝的商人都未見幾個。城中人心惶惶,瀰漫著淒楚的氣息。


    怎會如此?


    可王宮裏,卻仍是舊時模樣。<="<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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