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凜冰霜節,修修玉雪身。


    那日誦千偈的檀口就在咫尺,多近一寸,都是褻瀆。


    心緒不定,羽睫低垂,如飛蝶鼓翅,顫動不止。


    朝露在頃刻間收了所有思量,終是俯身輕輕壓下去,挑開他的唇瓣。


    出乎意料的滾燙,一如既往的僵硬。


    她翕張的眼簾留了一道小隙,望見男人向來古井無波的麵上,先是掠過一瞬的驚異,再是懵怔,最後是一絲無可奈何。


    緊縮的瞳仁漸漸睜大。男人一雙黑眸裏倒影出的少女,像是一顆細石,投進了那眸底的波心,盪開一圈圈罕見的漣漪。


    她屏住唿吸,完全閉上眼,任由鋪天蓋地的黑夜沉了下來。


    麵靨緊貼,唇齒相融,津水暗渡。


    沒有多一分無用的廝磨,隻是平靜地輕輕含了須臾。然後,唇與唇便再度分離。


    她未有沉溺,也不敢沉溺,起身離去。她刻意地披散下來的青絲攏在身前,在他麵前掩了掩過於暴露的舞裙,掖住方才糾纏間散亂的裙擺,捋順後嚴絲合縫地垂落,遮住她發冷顫慄的身子。


    洶湧的脈搏漸漸平息,心底像是潮退般寂靜。


    「咣當」一聲。


    酒盞失了束縛,拋了下去,自案簷滾落,掉在地上。


    怔住半晌的眾人這才清醒過來。


    王女竟以口為佛子哺酒。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幾乎是一眨眼之間。在場之人還未反應過來,這一個驚世駭俗的吻便消散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各國使臣方觀賞了一場王女糜艷之舞,本就早已垂涎,此時目瞪口呆,嘩聲大起,可嘆,誰不想嚐一嚐那動人的嬌唇,竟便宜了這不通風月的和尚。


    一旁的僧眾見狀,怔在原地,迴過神來個個咬牙切齒,義憤填膺,破口大罵道:


    「妖女!你膽敢輕薄佛子,不得好死!」


    「褻佛者,當下阿鼻地獄!」比丘們憤憤不平。


    詛咒叱罵,一聲聲鑽入洛襄的耳中。


    洛襄一動不動,仍是方才跏趺端坐的姿態。


    身間縈繞的幽香如同千樹萬樹的花開。那柔軟潮濕的觸感恰似朝雲暮雨的水汽。


    隻經停了一瞬,便稍縱即逝。卻恍若已歷經百世。


    她用兩瓣唇送至他口中的「酒」,清甜黏膩,絲絲入扣,隻混著一股極淡極淡的酒氣。那分明不是酒,是……


    他一驚,喉頭滾動,下意識地咽入,那股陌生而又纏綿的氣息正肆意地侵入他五髒六腑,久久揮之不去。


    洛襄極力穩住逐漸潰散的心神,抬眼望去。


    在一群人的指指點點,叫罵聲中,少女偏生揚了揚眉,尋釁似地掃視了一圈。她吸引了所有人或惡毒或不堪的目光,以她淩厲的鋒芒,掩住了他的狼狽與失態。


    隻見她漫不經心地蜷起食指,勾去唇角的一滴清液,淡淡道:


    「是我輕薄他,那又如何?」語罷,她隨手攏了攏鴉黑的髮絲,故意又笑道:


    「和尚可真是無趣,呆若木雞,太沒勁了……」


    語罷,少女負手於背,翩然離開夜宴,徒留一室麵麵相覷的眾人。


    「哈哈哈哈——」王座上的洛須靡笑得狂妄,「今夜佛子與我烏茲王女這一吻定情,可算是破了戒律?」


    「阿彌陀佛,非也非也。」一個老僧仰首長嘆,擺手凜然道,「佛門弟子,迫於強力,不曾受樂,不為破戒。佛子清心寡欲,持戒極嚴,並非自願主動,便也不算。」


    「妖女輕薄佛子,怎能算破戒?!」


    「定是你這烏茲王,詭計多端,假意陷害!」


    本被壓抑許久的眾僧憤然而起,你一言我一語開始痛斥洛須靡今日諸番毀佛行徑,一時間碗飛案碎,奢靡夜宴頓時狼藉一片。


    洛須靡和眾使臣大驚失色,本是自知理虧,生恐被牽連,一個個撩袍穿靴,倉皇退席,隻得再謀後計。


    在場麵趨於混亂之前,洛襄已起身離去。


    「師兄,你去哪兒?」緣起抹淚跟過去,抽噎道,「妖女害你破了酒戒,這可如何是好?……」


    「她不是妖女,」洛襄腳步頓住,迴過頭,麵色清寒,一字一句道,「也沒有讓我破戒。」


    緣起一愣,湊上他跟前聞了一聞,確實毫無酒氣。緣起訝異,隻覺他下一句話比麵色更冷:


    「今日,是我虧欠於她。」


    洛襄掉頭就走。隻因他敏銳地注意到,她離去時挺直端正的背影後,掩在裙裾底下踉蹌的碎步,還有那雙顫抖不已的手。


    有幾分不同尋常。


    ***


    王庭花園中月影樹搖,寒蟬淒切。


    朝露一腳深一腳淺,拖著虛弱的身、扭傷的腿,拚盡半生氣力奔離了夜宴。直到聽到那處觥籌交錯的人聲漸漸遠去,她才舒一口氣。


    唿出的氣有幾分灼熱,是秘酒的藥性已開始發作了。


    當時她將夜宴上那盞酒一飲入口後,便盡數吞入喉中。


    她以借親吻之名哺酒,最後餵給洛襄的,是一點點口津,掩人耳目罷了。


    此刻那天竺秘酒的藥性正在體內愈來愈烈,她恐被人發現,躲入這片沒有侍衛宮人把手的僻靜之處,想要抄近道迴到自己寢宮好生休養。


    黑夜本就難以視物,這一處小道邊上的幾排宮燈還黯淡異常,似被夜露澆滅,隻餘一盞還亮著。


    那盞孤零零的燭火在風中搖搖欲墜,暗無天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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